“咔噠，咔噠。”

　　東華區115戶，燈光昏黃的房間里，一個略顯清瘦卻肌肉輪廓線分明的少年人，單膝跪在墻角，往放置在墻內的空氣凈化器中探著腦袋。

　　他的上身穿著一件紅色襯衣，背面印有“眼鏡王修理”字樣，下身是一條常見的牛仔褲。

　　此時他這正一手按著多功能扳手，一手舉著蚊蟲收容器，將扳手下拇指大小的黑色蟲子收入囊中。

　　“捉到了嗎？小魚？”

　　旁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溫婉嫻柔，帶著些許期待。

　　蹲在地上的少年人姓江，名有余，他抬起臉，沖站著的女人咧了咧嘴，一口白牙在略顯黑暗的角落里熠熠生輝。

　　他抬手搖了搖手中蚊蟲收容器的囊袋，囊袋晃動之間，可以明顯聽到“咯吱、咯吱”聲作響，里面顯然不止一只小東西。

　　穿著一身白色睡裙的女子，身姿豐腴，大波浪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肩膀上，尾端染著誘人的酒紅色。

　　她手中正舉著如今很難見到的白色蠟燭，據說這種古老的照明工具，如今只在某些未成年人不宜知曉的場合使用。

　　燭光下，那雙黑珍珠般的眼眸流轉，連燭光都晃動了一下，她忍不住向很快回過頭去的少年人抱怨道：

　　“這幾天你去哪里了？這么晚才來，我都快要被這該死的蟲子吵瘋了。”

　　看似是對于少年人遲遲不來以至于自己白白遭罪的抱怨，實際上是對少年人連續失聯幾天的擔心。

　　江有余“吭哧、吭哧”擰著螺絲，頭也不回：

　　“我還能去干啥大事兒啊，跟著我師父出去為可愛的西林區居民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而已。

　　“另外，暖姨啊，我已經16歲的男子漢了，你在我面前多少也注意一下影響啊。”

　　被少年人喚作暖姨的女人也不羞惱，嘖嘖稱奇道：

　　“小豆丁一樣的家伙，還在我這里裝大人，忘了你小時候姨帶你去女浴的事兒啦？

　　“當時那么多白花花給你看，你還哭鬧著非要去男浴的大池子，我當時就給你說，這是你以后再也沒有機會來的地方，要好好珍惜！

　　“你當時還潑我一臉水來著，現在在乎起這個來啦？”

　　江有余將最后一螺絲擰緊，一屁股坐在地上，拒絕了暖姨遞過來的白毛巾，把T恤衫的下擺撩起來擦了擦汗，靠著墻壁，抬頭望天，一臉的惆悵：

　　“所以說，那時候還是太年輕啊……一點印象都沒了。”

　　說完，他抬起頭，認真地說道：

　　“暖姨，要不你再帶我去一次吧，這次我不哭，我不……”

　　暖姨將手中的白毛巾直接糊到江有余臉上，笑罵道：

　　“想得美！”

　　江有余拿過臉上的白毛巾，嗅了嗅，咧嘴笑道：

　　“真香！”

　　不等暖姨嗔怒，他便站起身來，溜到門口，隨著電閘重新啟動，淡白色的燈光再次驅逐了黑暗。

　　“小愛，打開空氣凈化器。”

　　“好的。”

　　……

　　這里的冬天沒有雪，更沒有陽光，有的只是刺入骨髓的冷。

　　幸虧有政府的集體供暖，不然這天得凍死個人。

　　江有余背著工具包走在樓道里，腦袋里浮現著東華區的溫控系統構造圖，據說當初這套溫控系統在設計之初是有爭議的，一種方案是選擇傳統的水控溫，一種是選擇特殊氣體控溫。

　　由于水資源的緊張，最終政府同意了第二個方案，但是后來發生了一起意外的爆炸事件，政府不得不命令施工方強行將原有設備改造為方案一的設備管路，反而因此需要消耗更多的水資源。

　　“水啊……”

　　江有余無聲地念了一聲，眼睛有些失神。

　　聽說很久以前的人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洗浴室，想什么時候洗就什么時候洗，根本不用像現在這樣不僅只有公共浴室，還要掐著點兒去。

　　在中央人行電梯門前等了片刻后，江有余乘坐電梯下樓，電梯的按鈕上最高只有100層的按鈕。

　　100層是東華區的頂層，再往上去是有錢人的世界。

　　所幸到了這一層的居民已經少了很多，比起下面到了上下班時間人流高峰期人擠人的場面要好了太多，江有余輕輕拍了拍工具包，里面除了常用工具外，還裝著暖姨給他的兩瓶干凈水。

　　隔著布，江有余握了握水瓶，隱隱可以聽到裝滿水的塑料瓶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就像他剛才抓的咯吱蟲一樣。

　　聽鍋子說，暖姨要往上層區去住了，他剛才沒敢向暖姨確認這件事的真假。

　　暖姨是個好人，他衷心地祝福暖姨可以到更好的地方生活。

　　但他還有一點私心，如果是假的就——

　　這個念頭一浮起，他又有些羞愧，不顧旁邊人的詫異，對著光可照人的電梯金屬墻壁，使勁兒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長出一口氣。

　　電梯一路下滑，隨著微微一震，電梯門打開。

　　江有余憑著多年的經驗，當然，最重要的是清瘦外表下堅實肌肉提供的力量，迅速擠出了簇擁著的人群，總算沒有被進電梯的人給擠回去。

　　稍微喘息兩口，江有余的腳步先是向右邁了一步，然后頓了一下，收回右腳，直愣愣地走向東華區的大門。

　　“嘶~”

　　雖然已經將原本搭在腰間的羽絨服穿回身上，可迎面而來的冷氣依舊讓江有余打了個寒噤。

　　哆嗦著腿離開一段距離后，江有余回頭看了一眼。

　　東華區門口那個據說有500年歷史的大石碑，碑高約五米，寬約三米，金黃色的表面讓江有余一直有一種鑿兩塊兒下來看看是不是金子的沖動。

　　上面刻著抹著紅漆的四個大字——“一路順風”。

　　聽說起初開發商是準備把這塊石碑給遷移走的，畢竟擋在東華區的大門口，有礙交通，但上面有人說了一句，這碑的碑文挺吉利的。

　　開發商便很識趣地把石碑留了下來，還專門建了一道圍欄。

　　抬頭望“天”，穿過中央空氣凈化器產生的氤氳霧氣，隱約可見黑色的“天空”。

　　那是普通人目之所及的穹頂，有錢人腳下的地面。

　　整個東華區的造型如同歷史書上的金字塔，只是沒有那個尖尖罷了，哦不對，說不定整個東華市就是一座金字塔。

　　只是自己沒有資格看到尖尖而已。

　　銀白色的建筑表層玻璃中，閃耀著遠處廣告牌的霓虹燈光，如同舊世界童話中的水晶塔，“水晶塔”之間，有空中客車沿著藍色光軌穿梭于白色霧氣中。

　　偶爾可見有小型飛行器拖著橘紅色光焰劃過霧氣，就像熱刀切過黃油。

　　站在地面往左右看去，“水晶塔”不可見盡頭，路上行人不少，但年輕人很少。

　　腳步匆匆的大多是中年人，就像上了發條的綠皮青蛙，恨不得蹦著往前走。

　　老年人則大多慢慢悠悠，就像電影里的歪脖子喪尸，走路呆板，眼神麻木。

　　江有余轉過頭來，百米外便是另一座與東華區相似的建筑，是西林區，目光放遠則是更多的“水晶塔”。

　　少年人收回目光，把單肩工具包抖擻了一下。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嘴里哼唱著忘記從哪里聽來的強調怪異的古典音樂。

　　但就在他剛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頭頂忽然掠過一架低空飛行的大型飛行器，燃料噴出的橘紅色光焰一下子把他“推”倒在了地上，連翻了好幾個跟斗。

　　“咳咳！干你娘！”

　　江有余連忙撲打著衣服被燒焦的地方，罵罵咧咧地站起身來，沖著那架明顯屬于違法駕駛的私人飛行器比了一個中指：

　　“趕著投胎啊！”

　　話音剛落，在江有余逐漸呆滯的目光中。

　　那架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藍色三角形飛行器便，一頭撞向了東華區大門口的那座“一路順風”。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