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正是西部大開發的高峰期。寧靜了千年的涪江，突然間喧囂起來，規劃中的九級電站有五座上馬開建。狗尾灘電站是其中最大的一座。

　　在狗尾灘電站的修建過程中，臨聘的司機換了一批又一批，萬師是最有特點的一個。萬師有三個特點，一是文章寫得好；二是魚釣得大；三當然是車開的溜。

　　老高剛到生技部的那會兒，常坐萬師的車回貴陽開會。到狗尾灘電站工地，走的還是縣級公路，路很爛，由于正在修路的原因，原來的老路常常被新路切斷，有時是一大截，有時是一小截，路面像新翻種的土那樣，鋪了一些石子，車子走在上面，仿佛騰云駕霧。萬師開一輛三把劍的別克商務車，來去自如，從來沒有發生刮蹭之類的故事。老高心中佩服。

　　路邊有家高山牛肉館。兩人在此歇腳吃飯。不喝酒，來一斤牛肉火鍋，吃的滿頭大汗。吃完飯后繼續趕路。

　　吃飽喝足后聊起天來就比較隨意了。萬師是見過大世面的。早年去過緬甸開礦。據說現目下在那里還有股份，但已經不參與管理了。老高心中一驚，說實話，老高還沒出過國呢。心里愈發仰視起這個熟練開車的司機了。萬師聊起緬甸來，滔滔不絕，說起熱帶叢林、社會風情，更是眉飛色舞。

　　“要說緬甸礦山上開的日本皮卡，那真是皮實，隨你咋個開都開不壞”，萬師道。

　　老高好奇，問：“你們不怕緬甸金三角嗎？據說那里很亂的。”

　　“沒得事，緬甸政府也還是守信用的，礦山四周派兵站崗，安全得很。”萬師說道。

　　“緬甸最大的特點，雨季，熱帶叢林，蚊子大個……”，萬師繼續說道。

　　老高在汽車顛簸中不知不覺中打起了呼嚕。夢中出現了緬甸的密松電站和伊洛瓦底江。

　　有幾次，萬師聊起釣魚來了。

　　“釣魚是大學問，是系統工程。”

　　“要懂天文，出門要看天氣預報；要懂地理，到了江邊，要根據地勢風向，選擇釣位。要熟知魚性，水情，調配魚餌，根據不同的季節，春夏秋冬，晴天，雨天，制定不同的方案。”

　　“有一次在武漢，整了七八十斤的一條大青魚…”

　　萬師說得云山霧罩。

　　老高聽得云里霧里。

　　與其臨淵羨漁，老高后來干脆買了魚竿，加入了狗尾灘的垂釣大軍。

　　每個單位的車班都是企業里內部消息傳的最快的地方。電廠的車班也是一樣。盡管每個師傅都是老江湖，但開車時候聊聊天，調節一下車內特有氛圍，是人的本性所致。一個人也許平常沉默寡言，但在某個小環境下也會變得滔滔不絕。出差坐單位的車，司機們一般喜歡那種侃得來的乘客，一方面精神放松，不容易疲倦。另外，人的本性都是有好奇心的，特別是對身邊的人和事。

　　老高是那種沉悶無比的人。坐車往往是靠在椅背上，暈暈乎乎的打瞌睡。等車呢，往往是玩手機，下象棋。但還是有例外的時候，坐萬師的車，就喜歡侃，天南海北，天文地理，古今中外。牛吹得越大越好，興致盎然。有一次，萬師無意間聊起了文學來，居然滔滔不絕，觀點獨到，思維清晰。我不覺大吃一驚，一句話，高手在民間啊。后來旁敲側擊，萬師原來是正宗師大中文系畢業，高考恢復后第一批大學生。

　　后來陸陸續續在廠網站上讀到萬師的文章，老高都格外留意地看看，感覺頗有文采。

　　萬師的另外一大人生愛好就是釣魚。

　　電廠建成蓄水后水庫就是一個大湖，政府專門向社會征集湖的名字，最后因水庫形似飛龍而命名為飛龍湖。

　　飛龍湖畔。

　　夜色皎潔。河對面偶爾閃一下垂釣者的手電筒光。河面平靜如鏡。

　　萬師喂了一個多星期的魚窩子終于發了。從上周末開始，萬師就堅持每天中午，晚上持續不斷的喂魚，煮開花的老包谷，拌上特制的中藥，酒，蜂蜜之類，用去了上百斤包谷米，今天總算有了回報。萬師一口氣連竿10多斤的草魚就有七八條。全部提到職工食堂，交給管食堂的馬師傅。

　　下午食堂開飯了，職工們魚貫而入，老人，小孩，排排隊，好不熱鬧。看見煎得金黃嬌嫩的魚塊，澆上鮮麻香辣的調味汁，讓人味蕾大動。先下手為強，一會兒就打得干干凈凈。萬師看見大快朵頤的人群，內心升起一絲滿足感。

　　老高也是食堂的粉絲，一日三餐，不用洗碗，不用洗鍋，菜還是營養搭配的，多好啊。與很多人不一樣，老高很少提食堂的意見，哪怕偶爾發現蟲子之類，心中暗想，這說明菜是生態環保的，蟲都吃，說明沒有農藥啊，人還怕啥？

　　狗尾灘的食堂在兄弟單位中算是出名好的。參加狗尾灘工程建設的隊伍，也只有設計院和監理能進來，施工單位是不行的。施工單位的人都有自己的食堂。

　　這一次，部門又派老高又到貴陽公司總部報送資料。老高又是一通忙碌，找了廠領導簽字，資料才能蓋上單位的大紅印章。又找了部門主任簽了一張派車單，急匆匆交到車班。車班班長說，還是萬師送你去。老高道，都行，今晚就走。

　　萬師把別克車倒出了車庫。老高將文件袋往后座一丟，在副駕駛座坐下，萬師道：”系好安全帶，走嘍。”

　　一路上，萬師顯得有點興奮。

　　老高：“萬師，又釣到大魚了？”

　　萬師：”不算大，七八斤的。”

　　老高：”那咋個這么高興？”

　　萬師：”狗尾灘要換領導了，新廠長要來了。”

　　老高：”哪個來都一樣，該干啥還是干啥，說不定工作還要累點。有啥興奮的。”

　　萬師：”小道消息，有兩個人選。不管那個來，準備安排我給新廠長開小車。”

　　老高暗想：這兩個人選都是老熟人，世界真的有點小啊，走到哪兒都是老熟人。便不再說話。閉上眼，想起心事來。

　　車子開得很快，很快就到了高山牛肉館。老規矩，萬師把車停好，兩人走進飯館，對老板道：”來一斤牛肉。用青菜炒。”

　　老板：”好勒。”順便把兩杯茶端了上來。

　　老高端起茶抿了一口。這里最有名的土特產就是茶葉。果然茶湯入口，滿口清香。先苦后甜，是當地有名的小葉苦丁茶。對萬師道：”茶不錯，嘗嘗。”

　　萬師：”不錯，不愧是茶葉產地。”

　　便對上菜的老板娘道：”聽說你們這里有個茶海，離這里有多遠啊？”

　　老板娘道：”不遠，就在附近。好玩得很，推薦你們一定要去看看。”

　　老高看著端上來的青菜炒牛肉，紅紅的辣椒，碧綠新鮮的青菜，加上牛肉的香味，不覺胃口大開，添了一碗當地香米煮的米飯，大吃起來。一大盤青菜牛肉不一會兒就吃完了。兩人一臉大汗。

　　買單出門，萬師道：”發票，老板娘，開張發票。”

　　老高道：”算了，自己報銷。”

　　繼續趕路。

　　老高把車門邊的龍夫山泉礦泉水打開，喝了一口。道：”咋想起來去給廠長開小車呢？”

　　萬師道：”給廠長開小車好啊，時間多點，好釣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