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破竹
是日,天氣不冷不熱,春風(fēng)拂過少年人的衣擺,楊柳吐絮類雪,也笑它自作多情。
薛文龍仗著平日里作威作福,便攜一壺沁茶,旗幡都不必打,單刀赴會。畢竟無論怎樣權(quán)衡,在這金陵城里,看在薛氏家財(cái)萬貫、揮金如土的面子上,誰能不給他呆霸王三分好臉色。
本以為這萬里無云的天氣也該是如往常無波無瀾,甚至是如白開水乏味可陳。
卻沒想到,驚變突起。
只見茶樓瓦松動,簌簌往下彈來幾片舊瓦。自天際一抹紅衣飛身而來,電光火石之間,就已近身接兵,拔刀相向。薛文龍被這紅衣女妍姿所擾,眼前一花,再入眼,只覺頸后一涼,腿肚發(fā)顫,下意識祭出手里的茶壺相抗。
只是燒制過的陶土終究比不過金石更銳利不摧,那紅衣女橫眉輕催刀柄,這壺茶便在瞬間化作碎瓷混著老茶梗,尚溫茶水忽而受力,隨屑四濺而飛。毫無內(nèi)力的薛文龍猝不及防,只得被潑了滿臉滿襟。他自知狼狽不堪,盛怒之下,面色由黃白轉(zhuǎn)為豬肝色。從袖管掇帕子來擦臉上淅瀝的茶水,一句怒音自丹田迸發(fā)。
“你——”
薛文龍不過是個(gè)酒囊飯袋,外強(qiáng)中干吼一聲罷了,見其貌堪比風(fēng)塵更庸俗輕薄,其行卻如利刃出鞘冷月流霜。正如漫天飛雪中殷紅之梅,可念不可說。
那女子倒是滴水不漏,朱唇似笑非笑。
“我?”
“呵,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熾艷虎散金鈴莫合歡。”
薛文龍自幼放浪形骸、不務(wù)正業(yè),愛看些志怪雜俎,也聽過這些江湖名俠之事,登時(shí)汗出如漿、目呲欲裂。只覺后悔莫及,不知哪里惹了她莫合歡。
要知道,在江湖上能以猛獸為號,多半是公認(rèn)的魔頭,這些魔頭因各種緣故為名門正派所不容,按照俗約,正邪兩派,每逢十三年都會在凌絕峰一較高下,如今武林中,有實(shí)力逐鹿天下之人中,正好有她的位置。
薛文龍未見其人之前,尚對這些傳說中的年輕貌美的高嶺之花殘存些許妄想,如今一見,只覺得天塌地陷,最好二人從未見過。
“姑奶奶,不知……小人……人哪兒惹了您的眼。”
那紅衣女并不催動真氣,將利劍拖曳在地面,青石板磚的路面立時(shí)劃出一道淺痕。那刺耳的響動更叫他百爪撓心,人遇強(qiáng)敵,兩拳難敵之時(shí),未免背佝僂頸瑟縮。
“你來問我?”紅衣女仍是又輕又慢地答話,慵懶中夾雜著嘲弄。
“可……”
薛文龍經(jīng)她這半威脅半提點(diǎn),想起自己來此處乃是受恩公所邀,而這恩公便是黎某人了,此時(shí)此景,想來恩公不會坐視不理、袖手旁觀。頓時(shí)眼前重見明路,仰首攏手放在嘴邊,扯著嗓子使足力氣嚎叫。
“恩公救我!”
“小人薛蟠,在此以亡父立誓,若能渡過此番大劫生還,必將結(jié)草銜環(huán)以報(bào)。”
話音剛落,玄衣男子撥開重重帷帳,自茶樓二層露臺探出半個(gè)身子,飲半口茶。正是在此恭候多時(shí),守株待兔的黎某人。
“哼——世事難料,我怎能知曉你所言非虛。”
薛文龍心中涼了半截,只怕是自己油嘴滑舌慣了,難以得到信任,捏著指頭又算一遍自己可還有甚沒擺出的籌碼,這老狐貍正盤算著斷尾求生。
“你要多少金銀珠寶,薛家傾盡全力,都會來贖。”
那玄衣男子深思片刻,駁斥道。
“縱然君富有四海,我也視作糞土。”
“那薛家可無旁的能給你,不若現(xiàn)在殺了我來償,也好叫薛家全身而退。”
薛文龍心一橫,頗有些破罐子破摔,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意思,反正自己現(xiàn)在弱如螻蟻,命運(yùn)半點(diǎn)不由人。
“你忘了,你還有個(gè)妹兒。”
“你說什么鬼話!嘶,你……你是說……”
薛文龍思忖片刻,恩公當(dāng)初為一個(gè)素不相識的村婦順帶救下他,想來也不是個(gè)欺男霸女的惡人。
“你先說要我妹子作甚。”
玄衣男子輕笑三聲,提出一個(gè)不能拒絕的條件。
“一樁好姻緣。”
“哈!原是如此!”
薛文龍沒想到,這條件如此平易近人,訂個(gè)親又能怎地,報(bào)恩以身相許也不新鮮了。
“我自然答應(yīng),只是……我那妹子……”
這是另一處容易鉆的空子,如果他妹子執(zhí)拗不嫁,薛文龍說答應(yīng)也沒有辦法。最后還不是賠幾箱金銀了事,至多妹兒再難二嫁罷了,反正他薛文龍養(yǎng)寶釵一輩子也無怨無悔。想到此處,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