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秋,天下太平。
一座寧靜村落的最北面,有一小屋。
一個青年躺在榻上,突然驚醒。
“公子,你怎么了?”一名面容秀麗的女子連忙放下手中的針線,上前關切著。
青年臉色發白,無神的雙眸有了點神采,然后沖她搖搖頭。
女子松了一口氣,“公子只是魘著了,等我煮碗梨羹給你壓壓驚。”
“嗯。”青年沒有拒絕,轉而問道,“寧兄呢?”
“他去城里了。”女子答完就去了廚房。
自從半年前被玥夏治好癔癥之后,他就和寧宣凝香二人告病還鄉了。
如今找到這住處,倒是不錯,只是近來不知為何,總是心神不寧,他想,應該是癔癥的后遺癥吧?
凝香看著爐上的鍋,眉心微蹙,眉間那抹憂色在獨自一人時完全無法掩飾。
幾年過去了,眼睜睜看著公子病情反復,她總覺得不踏實,而且,她心中的那個秘密,更是在攛掇著她越發不安。
她分明記得,幾年前,公子給她傳信時,說玥夏就是小姐,可是為什么在一年后公子回來卻絕口不提這件事。
還有寧公子,她總覺得他不應該是這樣,但是卻沒有半點頭緒。
她搖搖頭,壓下了心頭的一團亂麻,然后將鍋放下來,把梨羹盛出來端回房中。
春去秋來,又是無數時光走過。
在這幾十年的歲月中,寧宣娶妻,凝香出嫁,漸漸地有了各自的人生。
只有栩如,還留在那個小屋中,除了看望兩位好友和渭城的親人,從年少到白發,依舊孑然一身。
栩如是活得最久的那個,送走了所有親人,送走了寧宣,送走了凝香。
他見凝香最后一面的時候,依稀看到了那個曾在樹下起舞的少女。
“公子,你念了小姐一輩子,小姐肯定也是。”凝香的記性已經不大好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想到那個入宮沒多久就暴斃的小姐。
最后,栩如是帶著迷惑離開人世的。
……
世間果真有地府,栩如一睜眼看到眼前的景象,繁花似錦,若不是那看不到天際的黑沉,和人間相比無甚區別。
沒多久,栩如就被帶走了。
黃泉路,忘川河,奈何橋,三生石,他見到了所有能見到的傳說。
他知道,他要轉世了。
想來寧兄等人已經到下一世了吧?
不知道為什么,他不想走入輪回。
于是,他被帶到了十殿閻羅中第一殿主的面前。
殿主是個俊朗而陰沉的男人,他看到栩如的第一面,就放任了他的決定。
栩如不知道他為什么會縱容他,他還以為自己不遵守規定,會被扔進油鍋里。
“這是你死時的眼淚。”殿主手里有一顆漂浮的水珠。
栩如有些迷茫,他流淚了嗎?
“將這個和忘川水一起熬成湯,給所有要轉世的靈魂喝吧。”殿主如是說道。
殿主的好意讓他拒絕不了這個差事,他起先不知道為什么眼淚可以熬成湯,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把湯分給別人,知道他發現每一個喝過湯的人都忘記了前塵往事之后,他就懂了。
每個經過奈何橋的人都知道這里有個白衣青年,總是做著老態龍鐘的姿態,手里不停的熬著一鍋永遠不會減少的湯,日復一日。
一個平常的日子,橋那頭來了一名女子。
女子和其他看起來靈魂都不一樣,她生動而美麗。
栩如眼里帶著點神采,隨即又平靜下去,他照常遞出一碗湯。
女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將湯一飲而盡。
她像那些趕去投胎的人一樣,步履緩慢而堅定,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栩如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又開始重復那幾個動作。
不知何夕時,連自己名字都已經忘記的青年又迎來了一名與眾不同的女子。
這名女子樣貌普通,身上穿著灰撲撲的寬大衣袍,眼睛還遮著一塊白紗。
明明不起眼的樣子,卻讓人無法輕易忽視。
女子停在青年的面前,沒有去接那碗湯。
青年起先還以為她是看不見而已,卻忘了每個人的靈魂在轉世前都是最完美的形態。
看著女子推回了自己放到她手邊的碗,青年先是不解,后來恍然以為她和那些執著過去不愿舍棄的人一樣。
這種事他應付得多了,只是還沒等他出招,女子的一句話就令他的碗落在地上。
“孟栩如,你還記得月若嗎?”
“月若是誰?”青年隱約想起這個稱呼是自己的名字,但是后面的這個名字,卻非常陌生。
“是誰?”這兩個字在女子嘴邊轉了一圈,“是你最愛的人啊,難道你忘了嗎?”
“我最愛的人?”
“你想知道你忘了什么嗎?”女子的語氣很淡然,卻偏偏讓人有種被蠱惑的感覺。
栩如很茫然,他忘了什么?是的,他什么都忘了,但那重要嗎?
女子好像看出了這一點,原本就淺淡的笑意更是直接隱沒。
“你為什么不去轉世?”
為什么?栩如隱約記得自己不想轉世的事情。
“可以告訴我嗎?”栩如強烈的想要知道,顯然這個問題比那些忘記的事更重要。
“只要你把事記起來,就知道了,當然,你不想記起也可以,我可以幫你轉世。”
最后一句話對他有著一定的誘惑,但是,他還是想知道為什么自己會不想轉世。
“那我為什么不想轉世?”
“因為你在等一個人。”
“什么人?”
談話就此結束,女子的指尖輕觸栩如的眉心,所有的畫面迅速在記憶里復蘇,每一刻都像是剛剛發生的一樣。
栩如的眼淚落在湯里,按理說,靈魂是不會流淚的,但是就像栩如死時的眼淚會跑到地府一樣,它真切的就這樣發生了。
栩如一下子被拉到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死亡的氣息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栩如卻一心記掛在前方那搖搖欲墜的倩影。
‘捉拿’二字令栩如忍不住怒目而視,然而高高在上的二郎神卻絲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月若姑娘,快逃。”栩如只恨自己軟弱無能,只能說出這么一句話。
然而對面的姑娘像是沒有聽到他說的話一樣,她對著楊戩道,“我可以跟你回天界,但是請你放過栩如和寧宣。”

幻傾卿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