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車水馬龍，寬闊的柏油馬路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陳厚土走在街道上，隨性的觀察這個生他養他的地方。

　　遠處是縣一中，他曾經奮斗過數年的學校，那是他的起點，如今再看仍禁不住唏噓感慨。

　　想起當年以朱宇齊為追趕目標，那時年少，一心努力學習，改變自己的命運。如今算是得償所愿，可是卻發現物是人非，總是有點遺憾。

　　陳厚土尚未就業，卻已經感受過真正社會的冷暖人生。曾經以為優秀卓越的人會為了往上走而變得諂媚，曾經樸實厚道的人會為了蠅頭小利觸犯法律。

　　人的變化真的有趣，陳厚土不禁陷入一種哲學式的思考，是否因為人的多樣性而促進社會或時代的運動變化，從而不斷的向前推進？

　　這個問題太寬泛，以至于陳厚土懷疑自己最近一段時間變得魔怔了。

　　事情確實多，京城的經歷令他不快，哪怕是對方有所緩和，可他知道回去之后又是一輪新的挑戰。更難受的是在落后的鄉村，人們的思想僵化，目光短淺，只看重利益，為此肯將人情拋諸腦后。

　　一路上胡思亂想，陳厚土不知不覺走到了縣城的中心，那里是縣里最繁華的城市中央。商家在店里擺滿了琳瑯滿目的商品，或在門口放上高功率的功放播放促銷的信息以招攬顧客。

　　這是小城市的活力所在，有著不一樣的味道。陳厚土是不喜歡熱鬧的性子，然而處在這種環境里的時候，卻感到自在的多。

　　陳厚土最近一直矛盾，他之前決定回到京城，可一想到屆時回去將要面對的東西，卻又感到矛盾。從昨晚到現在，只有此刻他才意識到關于未來的選擇非常難以抉擇，然而偶爾浮現在心里的大膽想法，總是令他心臟砰砰砰亂跳，有些興奮，還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似壓抑，也似釋放，矛盾的情緒在心里緩緩泛開，一種難以言述的感覺油然而生，仿佛此刻的縣城變成了京城。陳厚土懷疑自己走太久有些疲累，以至于精神恍惚，甩了甩頭清醒一下，這感覺才多少變得淡了一點。

　　一切，都像是錯覺，恍恍惚惚的不太真實。

　　這一天最意外的是遇到了老頭學，馬文濤，陳厚土以前在學生會經常叫他小馬。

　　小馬如今畢業便返回縣城，隨他的伯父一同經營一家酒店。

　　“好不容易遇見，一起吃個飯吧。”小馬見到陳厚土，熱情依舊，不由分說拉著去自家酒店吃飯。

　　剛進酒店不一會兒，包間的門被人打開，酒樓領班的帶了伙計來上菜。

　　報菜名的領班聲音渾厚無匹，一道又一道菜仿佛國詔頒令般上了桌。

　　“前八品？”陳厚土一愣，聽起來有些熟悉，腦子思索著豫菜中的經典，“前八品”的東西也沒想起來，但隨后再一看桌上，八道菜盤子中正，但一上桌就如花苞綻放，“服”盤中金漿蛋衣覆錦繡脆藕，蛋衣上裹紅綠絲（橘子皮蘿卜皮等原料加工而成）織綴龍鳳；“禮”盤中鹿筋濯白成勾，似躬狀，瑩白無暇；“韜”盤中五香腐張卷土耳香餡；“欲”盤中雄雞內腰鑲片鹵狗外腰花，枸杞蟲草圍與盤周；“藝”盤中翠蓮雀舌煨吊湯腰果；“文”盤中青筍調鯉須；“禪”盤中碧蓮脆酥，清素不沾油葷；“政”盤中清蒸鴨脯佐素燒鵝掌，聞之清香怡人。

　　“這是……洛城水席？”

　　“請老同學品鑒！”

　　上來的菜的確是洛城水席，準確的說是洛城水席的前八品，也叫前八禮。

　　先上前八品，八道小菜量不大且全是涼菜，最是適合佐酒食用，當然不喝酒的客人也可以用來開胃，雖不是筵席的主菜，但道道菜精刀細作，無可挑剔。

　　領班親手上了酒，酒是陶壇裝，酒水凈重約有一斤上下，陳厚土看到壇子上貼了仿古的菱形大紅紙，上面寫了兩個醒目的大黑字——“杜康”。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曹孟德當年的評價傳誦千年，此酒之美可見一斑。

　　小馬接過壇子，開了封后酒香四溢，他手法老練的倒了兩盅酒，酒盅是羊脂素胚，色偏青，一杯遞給陳厚土，一杯自己舉起：“老同學，好久不見，我敬你一杯！”

　　兩杯酒碰了之后，二人一飲而盡，小馬哈哈一笑，臉頰微紅，請了陳厚土坐下：“老同學，吃菜吃菜，先嘗嘗這前八品。”

　　這邊剛下幾筷，前八品嘗了味道，不愧是官宴開胃菜，入口便覺爽利，佐酒更是恰當，還未下兩盅酒，包間的門又打開了。

　　“上菜！”

　　“四大鎮桌，第一道——牡丹燕菜！”

　　“四大鎮桌，第二道——蔥扒虎頭鯉！”

　　“四大鎮桌，第三道——云罩腐乳肉！”

　　“四大鎮桌，第四道——海米升百彩！”

　　陳厚土以前知道洛城水席，也看過一本雜書上寫的方子，但方子是方子，真做的時候，不是個浸淫廚房很久的廚子即便是看著方子也抓瞎。

　　牡丹燕菜的原料是蘿卜絲，是道素菜，制作的工藝不及其他菜肴復雜，但這道菜才是整個洛城水席里最考驗豫菜師傅本事的菜肴，切絲、浸泡、濾干、包芡、上籠……道道工序皆講究，沒個十年八年的磨練，根本就做不出個像樣的東西出來。

　　四個青花大海碗里，牡丹燕菜晶瑩剔透，口感馥厚似葷；蔥扒虎頭鯉須長如龍，張口昂首，栩栩如生；云罩腐乳肉色澤清亮，肥而不膩；海米升百彩，“百彩”諧音“白菜”，其實是海米燉白菜，也是素菜，瀝油利口。

　　小馬一杯又一杯的敬酒，陳厚土來者不拒，不多時半斤八兩下肚，便有些微醺。

　　“小馬，你覺得咱們縣城咋樣？”喝了酒，陳厚土話便多了起來。

　　“挺好的啊。”小馬邊倒酒邊道，“說真的一開始我不想回來，想想外面的世界多漂亮啊，回來這破地方能做什么？可是時間長了之后你就發現，有時候這地方也挺可愛，雖然窮是窮了點，但你過的習慣。”

　　“習慣？”陳厚土斜睨小馬一眼，忽然感覺習慣這個詞真是在合適不過了，也終于明白自己心里那種說不出的感覺到底是什么了。

　　就是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