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加入李普頓以來的出差,基本上次次都有同伴:有時是和Kumar、Jennifer一起,有時是和Gupta、Aimee一起,有時是和Madam、區域主管一起。
這次來上海,是他頭一次單槍匹馬。聽說上海之前的銷量還不錯,原本想著只是來敦促他們去跟進CFK,但到了這里,看到的卻是烏七八糟。他強忍著憤怒,找Justin調了上海辦事處的數字來看:過去的一年,尤其是剛成立上海辦事處和打李亨的時候,是出了不少貨,但自從他接手以來,再也沒有出過一箱、放在外面的一大堆應收款也收不回來。
Lu覺得必須好好調查整頓一番。他在這里呆了三天,鐵板一塊,完全沒有突破口。
第四天上午,他繼續追問辦事處的人為何這段時間沒有銷量,邊連成倒先發火了:“你是什么人啊,跑到這里大呼小叫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呢,老子這幾天是在忍,你他媽還沒完沒了!”他邊罵邊砸了倆煙灰缸。
辦公室的人倒還淡定,但Lu完全愣住了!不要說在他過去的職業生涯,就算加上他從小到大的生長環境,也沒見過這么說話的。他是瘋了嗎?我可是他的老板啊!
連這幾天來唯一偶爾協調一下的陳陽青,都不說話了。對Lu來說,這也是一道人生超綱題:他雖然出離憤怒,但又吃不準用什么方式來反應:
和他對罵嗎?不可能的,我從來不罵人,連臟話都不會說;
和他講道理嗎?這是第四天了,講得通,這個人今天就不會叫罵了;
扔下他,一走了之嗎?我是他的頂頭上司,始終還是要我來解決的;
沉默不語嗎?胸口堵得慌,也太窩囊!
這時候,唯一看起來得體的方式,就是在辦公室里不說話,但來回走動。不說話,讓對方吃不準你在想什么;來回走動,表明你正在想怎么對付,會給對方帶來壓力感。
Lu掏出手機,打給了雷粵兒。看著這幫烏合之眾水平也高不到哪里去,為了保密和震懾對方,他說的英文。他把現在的情形報告給雷總,說他想把整個辦事處全炒了。雷粵兒在電話里爽快地說:“沒問題!”Lu打完電話,收好電腦拿起包,昂首挺胸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辦事處。
陳陽青雖然沒聽懂Lu在電話里說了什么,但覺得他這一氣呵成的反應帥極了!Lu一離開,她就問邊連成:“你這是做什么呢?不打算繼續干下去了嗎?”邊連成悶悶地說:“該收網了,保聞那邊已經被發現了,估計很快就到我們了。與其這樣,還不如現在撕破臉,早點拿錢走人!”
就在雷粵兒打算通知解雇上海辦事處所有人之前,居然收到了陳陽青發來的傳真,告訴公司,他們換了一位銷售代表,有一位年輕的銷售員因為個人原因提出不干了,他們補了一位年近五十的銷售代表齊閎進來。這是全辦事處最低級別的崗位,而且眼看著就要做整體調整,雷粵兒就沒有提出反對。
Lu一回到廣州總部辦公室,就向Gupta和雷粵兒匯報了上海的情況。雖然Gupta也一直認為上海辦事處和整個李普頓、優家的風格大相徑庭,但全部趕走還是很大的動作,他想在采取行動前,親自走一趟。想來想去,他決定叫上Aimee一起,Aimee越來越像他的眼睛和耳朵,可以幫助他判斷局勢,而且,他還想仔細了解一下手冊的來歷。
寧芫跟著Gupta出差的頻次很高,為了趕時間,走哪兒吃哪兒地買個漢堡,是家常便飯。大半年前,寧芫發現無論到哪個城市,CFK的門店數明顯在增加,而且只要經過,Gupta就會特意進去,站在里面仔細地看來看去,若有所思。
寧芫打電話問PT,香港的CFK是不是用李普頓,PT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結論是:當然用啦!寧芫問PT優家香港是如何供應的,PT又說了一堆,要點是:不僅僅賣貨,還要賣方案。
PT對所有的細節可以描述得清清楚楚,但因為不擅長寫東西,無法形成規范和制度。寧芫請PT幫忙,能不能找到香港優家為CFK提供的文字資料,任何形式都可以。
得知方舷在剛加入李普頓的時候,就到新加坡培訓過一段時間,現在也和新加坡一直保持著密切的溝通,她就找到方舷,問他能不能幫忙找優家新加坡提供供應CFK的產品和服務方案。
Edward和Justin加入后,她又不失時機地請教他們,在荷蘭和美國,優家服務國際連鎖餐飲客戶的做法。
一圈打聽下來,她心里有了個大概方向。平時只要有點時間,她就會在CFK的店里,觀察他們現場操作流程,琢磨怎樣做,服務員才能動作最少、時間最短、顧客的感受最好。陸陸續續收到來自不同國家的信息后,她整理了營運手冊的雛形。
為了保證產品服務的品質,她找方舷提供支持–讓方舷負責的研發質檢部,幫她驗證、檢測和校訂流程。方舷也沒多想,知道寧芫一定是為開發客戶,特別配合,甚至周末都加班加點地幫她。
這份薄薄的手冊,其實已經有好多人,付出了好幾個月的精力。
Gupta聽到這個過程后,百感交集。他問寧芫:“那如果我沒有臨時叫你一起去見這個客戶呢?”
“只要我知道公司在跟進CFK了,就一定會把這份手冊拿出來,提供給客戶。純賣東西是肯定不行的,畢竟巢雀已經供應他們那么多年了,我們這個墻角不容易挖啊!”寧芫坦然地說。
“如果公司一直都不打算開發這個客戶呢?”Gupta又追問。
“那我就在合適的時機,自己去跟啊。我們銷售,不就是要發掘客戶嗎?老板,您不會嫌棄我們主動開發客戶吧?”寧芫和Gupta開起了玩笑。
其實Gupta和寧芫都知道:雖然得到了安總的推薦,但想把貨賣進CFK,這僅僅是一個不糟糕的開始,后面不知還有多少困難排著隊在等著他們。
Gupta和寧芫來到上海辦事處,情況倒也沒有Lu說的那么糟糕,至少邊連成對Gupta的態度,還是比較客氣的,但他的眼睛,掃都不掃寧芫一下。陳陽青對寧芫很親熱,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直說她瘦了。
她得知寧芫要來上海前,特意打了電話給寧芫,讓她從廣州給她帶一箱獼猴桃。接到她電話的時候,寧芫正在交代Judy和Spring準備鄭州的新聞發布會,她只記住了桃,到機場匆匆忙忙買了一箱。
交給陳陽青的時候,她哭笑不得:“我說的是獼猴桃、不是水蜜桃!你該不會分不清這兩種桃吧?”然后又說:“你這樣只有工作,生活能力這么差,嫁不出去可怎么辦啦?”她對寧芫,完全就像對自家孩子一樣,聊的都是雞零狗碎家庭社會主題,幾乎不和她談工作上的事。
不過辦事處其他年輕人,看到寧芫,都非常開心。他們一起打李亨時,朝夕相處。年輕人之間,在輕松隨意中并肩戰斗所建立的深厚友誼,不是邊連成這種人能理解和關心的。在他看來,寧芫做的那些事不重要,就是一幫小青年的瞎胡鬧。他既不關心他們打不打得贏、也不在乎他們打贏了。現在寧芫和那些小青年一起講講笑笑,他也覺得無所謂,只要她不煩著他問東問西、做這個那個就行。
Gupta要求邊連成帶他們和上海最大的經銷商吃頓飯。說來詭異的是:李普頓在上海已經賣了兩年多了,但除了辦事處的人,其他任何人都沒見過任何一位經銷商。經銷商的名字在銷售部耳熟能詳,但只是停留在訂單和發票上,負責人長什么樣子、公司究竟在什么方位,全都不得而知。這些客戶,都是紙上客戶。
不過這么長時間以來,也確實沒什么人提出要見經銷商,大家都默認這是上海辦事處管的事情。
邊連成見Gupta執意要和經銷商吃飯,只能把唯一拿得出手的經銷商-上海業茶的總經理賈華序請出來。這次老邊算是用了心,安排在延安西路展覽中心里的一家高級餐廳。賈華序今年已經五十九歲了,作為業茶這家國企的總經理,他既有站好最后一班崗的決心、又有不想退崗的私心。
成為李普頓的經銷商,是賈華序打聽到李普頓在上海有辦事處后,自己主動找上門的。他不知道他去的那天其實是邊連成他們上崗的第二天,眼看有親自送上門來談合作的國企領導,老邊當時還是很積極的。
隨著李普頓銷量的增長,業茶拖欠的貨款越來越多,每次公司商務部讓銷售催款,邊連成都明里暗里提醒賈總不要忘了是他在兜著,賈總就時不時提供些實實在在的好處給邊主任。賈總相信:只有邊連成可以護他周全,其他人,都是天高皇帝遠。
和賈華序吃飯的過程中,Gupta一直在問一些業務上的問題,比如賈總他們公司究竟把貨賣到什么渠道、現在還有多少庫存、貨平時存放在哪里、還沒有付給李普頓的貨款,什么時候能付等等。這些問題,按道理,邊連成作為負責的銷售,應該都可以對答如流,當寧芫把這些問題翻譯出來的時候,邊連成的表情完全是事不關己。
寧芫就問賈華序,賈華序不知道是答不上還是不愿答,支支吾吾的,到后來突然有些惱羞成怒地對寧芫說:“你這個小姑娘,問這么多做啥?煩不煩啊?你的貨賣給我們了,怎么賣是我們的事!”
在這個場合,寧芫的角色更多只是個翻譯,畢竟是總經理在提問、分管的銷售也在場,按道理,不應該由她對賈總的話做出反應。不過看起來,賈總把寧芫翻譯Gupta的提問,看作了是寧芫自己要問,無論是真的誤解、還是故意曲解,總之,他現在的矛頭指向了寧芫。
Gupta從賈華序的表情和語氣,看出了他對寧芫態度的惡劣。Gupta問寧芫他在說什么,寧芫微笑著說:“我還沒理解他在說什么,讓我再了解清楚一點。”寧芫淡定地回過頭來,對賈華序說:
“賈總,請問您在煩什么?”她的表情是微笑的,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眼睛里有一種清冷和嚴厲,讓賈華序這個老江湖都有點不寒而栗。賈華序不明白了:自己為什么會一下子被這個黃毛丫頭盯得心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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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鷹
第二部:入職外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