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客棧，三百兩？”
伍陸啟瞬間喜笑顏開：“就三百兩，你這是愿意留下來了？”
“我不留下來有辦法么？合同都簽了。”
伍陸啟笑道：“其實你不答應我也拿你沒辦法，但是你留下來，我和我女兒一定會感激你的救命之恩。”
周小乙擺擺手：“我要真想跟你到衙門掰扯掰扯，你還真不是我的對手，再說了，不就三百兩銀子么，我以前喝頓花酒都不止三百兩。”周小乙站起身子，慢悠悠的倒在了床上。
“那你看這錢，什么時候……”
周小乙翻過身去：“等著吧，我睡醒了給你弄去。”
……
天蒙蒙亮的時候，周小乙一個人就蹲在顧念家門口糾結。
“顧小姐，我呢，遇到點事兒。”他自言自語的絮叨著：“是這樣的，你看，你能不能借點錢……”
周小乙輕輕給了自己一巴掌：“這話讓我怎么開口呢，昨晚上剛跟人義正言辭的說過視金錢如糞土的話，今天又屁顛屁顛找人借錢來了，也太打臉了。”
周小乙嘆了口氣，繼續推演接下來借錢時所產生的對話：“顧小姐，我要借三百兩銀子……是，我知道這不是小數，但是，你是我在連山鎮唯一的熟人……”
周小乙搖搖頭，覺得這么說并不妥：“顧小姐，你不用擔心我跑了，我還有一間客棧可以抵押，另外，我愿意多出利息……”
一直等到天光大亮，他連合適的開場白都沒準備好。
這時，顧府寬厚的大門“吱——”的一聲打開了一個縫，一個長相很像老鼠，家丁打扮的小伙子，從縫里探出半個身子。
睡眼惺忪的望向周小乙：“呵！您這是在我們家門口念叨什么呢？大早上我以為來了個和尚念經呢。”
周小乙回頭一看：“別訛人，我在這兒說話你能聽見？”
“巧了。”那家丁依著門框懶洋洋道：“我的外號叫順風耳。”
“嚯，有意思。”周小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走到順風耳面前：“那你聽清我說的是什么了么？”
“我聽得見，聽不清。”順風耳呵呵笑道：“你蹲我們家門口干嘛呢？”
“我來找顧念。”
“你找我們家小姐？你是誰？”順風耳懷疑的上下打量著他，他似乎是不相信以他們家小姐的身份，會認識穿著這么狼狽的人。
“我叫周小乙。”
“周小乙？”順風耳半信半疑的念叨著，然后讓開了身子，把門打開了：“你先進來吧。”
順風耳把周小乙讓進門房，又有家丁過來沏上茶，順風耳讓周小乙坐在紅木椅子上等著。
周小乙四處一看，果然是大戶人家，一間門房看起來客棧收拾的都比客棧氣派。
沒等多久，周小乙就聽見匆匆的腳步，順風耳沖進門房，彎著腰喘了幾口粗氣。
“怎么樣？”周小乙問道。
順風耳上氣不接下氣：“小姐，小姐請您后花園，她在那等您。”
“好啊！”
順風耳在頭前帶路，周小乙跟在后邊左右觀瞧，與周小乙以前見過的氣派不同，顧府顯得平實而精致。
到了后花園，只覺異香撲鼻，奇草仙藤，園中甬路相銜，山石點綴，院中粉墻環護，綠柳周垂。
石子漫成的甬路直通百花叢中的涼亭，在涼亭下，周小乙見到了顧念，和另一個站在柱子邊的丫鬟。
此時的她，已經不是昨晚那個狼狽受驚的小貓了。
她背對著周小乙坐在亭下，一襲潔白素裙，裊裊身姿落落大方，不與百花爭艷，卻勝于百花萬千，她伸出纖纖玉手，攆去落在衣袖的粉蝶，側目之際，余光看見了周小乙。
顧念回身站起來，居然露出鄰家小妹一般的微笑，竊喜又嬌羞：“你來啦。”
這姑娘還真是漂亮，周小乙入了迷，回過神來后，有點木衲：“哦……來，來了。”
“過來啊。”顧念沖周小乙招手。
周小乙莫名的有點拘束，他走到停下，在顧念對面坐下。
“這么早來找我，你是來道別的呀？”
“出了點意外，以后可能都不走了。”周小乙漫不經心的回答，心里一邊盤算怎么開口借錢。
“真的？”顧念似乎很開心：“那可真好！”
“我來是有事請你幫忙。”周小乙撓著后腦勺：“我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也只能找你了。”
“什么事你說吧。”
“那我就開門見山了——借錢。”周小乙深吸一口氣，一股腦把話說出來，就等著迎接顧念接下來的托辭，然后他好見招拆招。
“可以，借多少？”顧念漫不經心道。
“借……”周小乙當時瞪大了眼：“你就這么痛快的答應了？”
“不然呢，我很樂于助人啊。”顧念說道：“況且你對我有恩啊，這錢就算是你要我報答你的酬勞，我也很樂意給啊。”
周小乙撓撓后腦勺，這可不在我的演練范圍里啊。
“你最好也聽我把數目說完，再做決定也不遲，畢竟我要借的，不是小數。”
“說話老是吞吞吐吐的，你就說吧，借多少。”
“三百兩。”
顧念回頭，沖旁邊一個年紀約三十多歲，身材矮胖的丫鬟說道：“桃姐，去拿錢。”
那口氣輕松的，像是打發人去拿個橘子。
“你痛快的讓我有點亂了陣腳。”
“多謝夸獎。”顧念說道：“這么早來，你還沒吃飯吧？”
“嗯……我就不跟你客氣了，沒吃呢。”
顧念沖漸行漸遠的桃姐喊道：“桃姐，讓他們把早飯送到后花園，送兩份！”
桃姐回頭，沖顧念點了點頭，這個女人生的一雙細長的眼睛，從剛剛開始就一直不茍言笑，但卻不是那種冷若冰霜，脾氣很大的面相，反倒有些呆萌的喜感。
顧念把桌子上一盤點心往周小乙面前推了推：“嘗嘗桃酥，可好吃了。”然后一臉歡喜的看著周小乙。
周小乙塞嘴里一大塊，邊嚼邊含糊不清的問道：“你們家是干什么的。”
“開票號的。”
“咳……咳……”周小乙咳了一桌子桃酥渣。
顧念把茶盞往前推了推：“喝茶。”
“怪不得這么有錢。”周小乙酌了口茶。
顧念托著腦袋看著他：“我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覺得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特別不真實，就好像做了個夢一樣。”
“那就是因為昨天晚上太緊張了，腦子沒反應過來。”
顧念咯咯的笑，隨后問道：“昨天晚上你走之后了出什么事，怎么突然就缺錢了？”
“該怎么跟你講呢……”周小乙琢磨道：“我昨天走后，太餓，就找了間客棧吃了頓飯。”
“然后呢……”
“然后就……買了間客棧？”周小乙自己都覺得這事兒荒唐。
“你比我出手還闊綽呢！”
“也不是，我這也算是在辦好事。”
周小乙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講清楚之后，嘆了口氣，痛心疾首道：“我這該死的狹義精神在作祟啊。”
顧念偷笑道：“那你買下的那間店鋪在哪？”
“就大街中間那個青山客棧。”
顧念瞬間把眼珠子瞪得溜圓道：“就那個死過人的客棧？”
“你怎么也知道？”
“連山鎮三歲小孩都知道的事，我怎么就不知道了。”顧念理所當然道。
“這年頭死過人也不算什么新鮮事吧？”
“死的多了，可就不是件好事了。”顧念托著腦袋，用手指頭在桌子上畫圈：“我真替你感到悲哀，從投資的角度來看，那客棧肯定砸手里。”
周小乙咬著桃酥：“那怎么辦，人家女兒病了，再說……我也不認為那客棧真就沒救了。”
說話的功夫，桃姐把錢和早餐一起送過來了。
在桃姐收拾早餐的時候，顧念把錢捏在手里：“你想怎么救？”
“沒想好呢，但是吧，我總覺得這客棧跟我的經歷挺像，遇到一起算是難兄難弟，我還真有種把它經營起來的沖動，以此來表達我對命運不屈的抗爭。”周小乙說道：“借你這錢吶，我可能需要一段日子才還的上，實在不行的話，我就把客棧轉手賣了，還你的錢。”
顧念突發奇想：“那要不然，咱們合作一把？”
“合作？”
“我仔細盤算了一下，雖然那客棧有過那么一段血雨腥風的故事，但就這個價錢來講，也算是良心價，買回來重新裝修一下，說不定真能起死回生。”
顧念站起來，背著手在亭子里溜達：“我對這生意很感興趣，要不然，你讓我入股吧！”
“入股？”
“這三百兩銀子算我入股，占股七成，你不用拿錢，但要負責管理，客棧的發展，日常的運營我通通不插手，我只負責年底分紅，賺了咱們倆三七分，賠了算我一個人的，怎么樣？”
周小乙聽明白了，他擺手道：“不行，我借你的錢，我還能還，但不能讓你跟著我擔這種風險，要是最后賠了，我得多對不起你啊。”
“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顧念一本正經的盯著周小乙：“生意歸生意，不摻雜任何感情因素，再說了，做生意哪有不擔風險的？
你這態度也不對！做生意是為了要盈利掙錢，對賠錢有恐懼是應該的，他能促使商人考慮商業決策所產生的風險，從更細致的優化方案，你現在什么都沒干呢，就在杞人憂天的擔心賠錢，你這客棧開的起來才怪呢！”
周小乙被訓得一愣一愣的：“你……懂得挺多啊。”
“你可別以為我是那種養在深閨無人識的嬌嫩花朵。”顧念說道：“我十六歲就接手家族的部分生意了。”
“那你今年多大？”
“二十一。”
周小乙說道：“比我小一歲。”
顧念又坐在周小乙面前：“怎么樣，痛快點，yes or No？”
周小乙撓了撓頭：“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我就應了。”
顧念輕松的拍手道：“那好，事情談成了，咱們吃早飯叭！”
……
周小乙揣著錢走了以后，顧念托著頭發呆。
桃姐過來收拾碗碟，依舊沒什么笑模樣：“他就是昨晚救你的人？”
“是啊！”顧念雙手托著下巴：“桃姐，我說的不錯吧，這個人傻兮兮的，一點不為自己考慮。”
“這種好人可是不多見了哦。”桃姐趴在顧念旁邊：“你真的打算入股客棧？”
“當然了，這樣他就不用承擔那么大風險了嘛。”
桃姐嘆了口氣：“我就是不知道萬一這件事傳到老爺耳朵里他會怎么想，你不是不知道，老爺他對生意要求多嚴苛，要是知道你投資這么間破客棧，肯定要教訓你沒有投資目光。”
顧念偷笑道：“他人在京城呢，想教訓我我也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