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日。
章延太子帶月嶗覲見。從他跨步邁入大殿的那一刻，皇帝心中都逐漸晃神：如此豐神清朗的人物，確是不像凡品。一時間看得癡了，越發想要留住天年，以享人間美色。
章延下跪，月嶗傲立。
章延心下懊悔，忘了跟他說朝廷里的規矩了，于是手拽衣角，示意他仿效。
月嶗屹立不動，睬也不睬。章延急出一身冷汗。皇帝身邊的郭公公，正要出聲呵罪，卻見月嶗那腳底漸漸泛起略略金光，漸而彌漫周身，薄薄一層，若有若無，仿佛佛光籠罩，玉樹臨風一襲白衣屹立當中，宛若神祗降臨。
章延一看喔喲，先生果然會來事兒啊！
驚得郭公公看向皇帝，卻發現皇帝老兒也是一臉掩飾不住的驚訝。
“皇上，是否許他……”
“可。”
“皇上殊眷，允先生不禮之行，賜座！”
內廷侍官都很驚訝，趕緊搬來椅子。靠近他的是一個年長侍女，只是在遞交椅子的時侯跟他的雙手一觸碰，頓現青春女兒姿態，風采翩然，宛若新生。
侍女始時并不自知，只是周圍眾人突然吃驚的表情讓她手足無措，月嶗在她眼前一揮，頓時一片翠色屏風似的光影，倒影中眾人皆美。宮女打眼望去，自己容貌大改，一時不敢相信，竟然不顧在皇帝面前，伸手要拿捏這個虛鏡，就近瞧個仔仔細細！
郭公公看得驚著，到底經歷的場面多，勉強能鎮定地揮手讓其退下！
皇帝那邊更是覺得江山永固，天下為一的局面瞬間大開，龍顏大悅，居然走下座來，語氣謙和，道：“先生，這是修行何處啊？”
“嶗山。”
“噢！師從何人？”
“何人？”月嶗微微一笑，真是可笑的老頭，我居然要師從于人？
章延趕緊接話：“父皇，左道先生天賦異稟，自為一派。今日特進獻丹丸一粒，為父皇七十大壽賀。”
“哦？”皇帝遣郭公公接過，紫檀木盒，當心一粒紅色小丸，很是耀眼。“你試過？”
“兒臣已經連續服用六個月，每月一粒，以至今日，此物比兒臣每日服用的高階一品，更是療效神奇。”說罷抬眼望了一下高高在上的皇帝，露出一個乖覺的笑容。
皇帝遲疑，適才此人功夫了得，但藥丸畢竟口腹之物，需得萬分謹慎。
“先生美意，我當收下，不知先生喜歡何種賞賜？”
章延見他收下，卻并沒有面露喜色，不知道該不該提左道的要求，見他直接對著月嶗發問，就干脆讓在一旁，直接讓張月嶗自己去說。
張月嶗卻很是膽大，絲毫不怵：
“我有一個凡間兄弟，名王雨生，無端惹上命案，希望明君能夠開釋我這位兄長·，放過他的家人。”
“原來，你是王雨生的說客！”皇帝終于明白對方的來意，心中多少有了點底。傳聞中王家四子著魔入道，四處求仙，難不成真的有所作為了？故而沒有過分遷怒，只是說道：
“如今的王家，敢來替他求情的可真不多。此人從前很得朕的歡喜，只是這些年來，瘋魔奇怪，如今將朕的愛女給惡害于京外，朕著實傷心，如何放得？”
“那意鳶公主并非雨生所害，錯殺王雨生那豈不是等于將真兇放虎歸山？”月嶗說道，心中在迅速思慮，如何給雨生找一只替罪羊，因為意鳶之死，如何解釋也沒有人信的，唯一的路子就是尋得一只惡妖，擔下這個罪責。
“如有他兇，定當抓回伏誅，還王卿家一個公道。”
“好，三日之內，我將兇犯帶回，屆時再請陛下開恩。”
皇帝頷首。
一干人等退下。皇帝抬眼，意味深長。
出得殿門，章延說道：“先生何處追兇？”
月嶗心中無底，但是嘴中說道：“有兇就必然能夠追到，待我回去施法尋覓，不日便有結果。”
章延道：“那就等先生的好消息了。一則撫慰父皇失女之心，二則保全王家子弟之官階品第性命。”
章延想繼續邀約月嶗回府作息，月嶗擺手作罷，又見他一副放心不下的樣子，于是說道：“你且自行回府。我若捉拿兇犯，必然有幾分兇險，你不用跟在一旁。”
“那先生需不需要帶上一隊人馬，我可以立刻為先生調遣。”
月嶗知道他是想留下眼線的意思，于是點頭：“一隊人馬過于招搖，留兩位助手便好。”
章延一聽，已經是很照顧自己的心意了，于是再不多言，挑了兩個得力的留在月嶗手下，由著他帶往城外。
（二）
第二日
皇帝轉身就吃了那顆藥丸。
起初是這樣的。
“你說，這個藥丸吃得還是吃不得？”皇帝問郭公公。
“如果這藥丸是太子殿下的一片孝心，那自然吃得。那如果只是一粒藥丸，不吃也罷，太醫院制成的藥丸就是天底下最好的藥丸。”郭公公嘮叨了倆句。
“就你屁話多。”
“小人沒的見識，望皇上恕罪。”郭公公嘻哈陪笑。
“孝心必然是有的，藥丸就不敢說是太醫院最好。自古高手出民間嘛！吃！”
郭公公會心的遞上了一盞茶水。
這一日，皇上吃了太子遞送的丹藥，龍體大健的消息就不脛而走。
宮中甚至傳出話來，左道先生如若捕兇歸來，無論早晚，哪怕夜半，皇上都要虛席以待，好好問問天下蒼生社稷。
如果可能，即刻封為國師也未為不可！
太子分外驚訝！幸福來得太突然啊！藥效這么快嘛？自己身上的不過是障眼法，自己老子可是直接吃下肚子的丹藥啊，難道內服比外用要來得快啊！
還有，父親的話，是不是真的？如果左道得以擔任國師，那自己不就多了一個強硬的臂膀。
太子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擔憂，忐忐忑忑。多年太子當下來，高興之余總是擔心會不會有事，一顆心惴惴不安，現在心下只好安慰自己，欲成大事，必須接受心理上的磋磨；若此事不成，就算搭進命去也就這么大的事，總比慢刀子割肉，一刀一刀割到老要來得痛快。
于是這邊就只等著“左道”給他帶來好消息。
不期然，第三日，便有消息遞進來。說左道先生即將帶一只狐貍精覲見。
太子撲哧一笑：這倒是男人們都樂得一見的妖精哇。
（三）
其實第三日。
月嶗已經去了酒壺山，找了皎皎。這一通找，倒是為難，比當年尋覓孔星離還難。這個皎皎大概是被打得狠了，真的一點活氣都沒有了。但月嶗覺得他暈倒在竹屋，背后就是靈氣充沛的酒壺山，他一定也只能在山中。
故而果斷進山。
月嶗進得山來，念起“覓仙令”，耗盡兩個時辰，才在一個樹洞里看見了一縷白色兔毛。
“死兔子，你果然還沒死！”月嶗伸手到洞里一摸，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它拎出來了。
“死了，死了，真死了，死透了！不要動我了！”兔子氣息微淺，但是還是嘴巴硬，口氣亦是煩躁，根本不買月嶗的賬。
“老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欠了你們的，挨著就要脫層皮，我除了干過吃姐姐元丹的事情，哪里還有傷天害理過，被連累幾次三番都被制成標本。”
“要不再吃一顆金丹。”月嶗趕緊拿出誘餌。
“吃就吃。”兔子好漢不吃眼前虧。
皎皎咯嘣又吞了一顆金丹，看上去能說話能有勁一點了。
“又尋我何事？你最好多拿一顆金丹我備著，今天見你這一面啊，指不定得再死上一回。”
“嗯，兔子，你就再死一回吧！”月嶗睜著大眼睛，期待地看著皎皎。
“嚇！真是好事不上門啊！”皎皎立刻要跑。
月嶗一把拽住他的后腿，“你別跑，只要你幫我辦成這件事，我就許你男兒身！”
“好！”一說變成男兒身，皎皎就立刻消停了。
嘻嘻，月嶗喜歡他這副被吃定的樣子。
兔子瞬間明白過來：
“你搞笑呢你！你許我男兒身？我為了這副皮囊，改換修行千年，一直未曾得以點化。你一個不成器的三千年小仙，還要度化我成男兒身，我怕是吃了你的毒藥才會跟著你做白日夢呢！”
“你可知道，我們在人間，要一個人形皮囊有多容易？”月嶗覺得問題不大。臭男人嘛，街上一抓一大把！
“容易？不容易！”皎皎一搖頭，“我皎皎，凡人的皮囊才不要呢，要就要上等皮囊，即便不能勝過你，也不能輸了那個王雨生和柳輕煙。這年頭，如松如玉的公子可不好找。若委身一副臭皮囊，我還不如死了呢！”
哎呀，看來這個皎皎是真心變男兒身，想了很久啊！
“皎皎，你實話告訴我，你如此想成一個男兒身，是想干什么，撩妹？那我告訴你，女人真的不要去挨，微微對她們動一下心哈，死得更快！”
“確實！那些女人不能沾惹！”皎皎認同。這就奇怪了！
“那你是，是打算找男的？”月嶗瞪大眼睛，嘴巴咬住整只手掌，表示駭怕。
“不，我只想變成男人，保護我愛的那個女的。”
“仙子姐姐？”
“怎么會！那么熟，根本下不去手。再說是她的話，我能吃她的元丹？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元丹都給了她呢！”
“那是誰？還沒生出來吧，哈哈！”
“你家孔星離啊！”
吖！晴空響雷了嘛？這么重要的事情不要鋪墊就這么直說，這樣好嗎？
“搞屁！你也喜歡她？”月嶗裝作淡定到無所謂的樣子。
“要不然呢？什么叫做‘也’，是還有誰喜歡她？”
“我以為只有摩伽喜歡她。”月嶗這句話說出口，自己都小小的吃了一嚇，自己什么時侯察覺到的，又這樣脫口而出！
“區區摩伽，佛祖座前，有賊心無賊膽，不足掛懷！”皎皎不屑一顧。
“那還有那個王雨生呢？”星離對他有感情的哦，這個很明顯的哦！
“你那個凡間兄弟？他？哼，不是我說的，他早已有娶妻生子的經歷，好好的星離，會答應他，哼哼！喊他一句老哥哥就是對他上心咯！”皎皎又是鼻子一聳。
“喲喲，說的跟真的是的，難不成就你這只兔子有資格？”聽了皎皎的話，月嶗心里豁然開朗，那不就沒有外敵了嘛，哈哈！兔子不足為懼！
“我嘛，死兔子，肯定沒有資格。但是我一直有在爭取這個資格啊！”
“你趁早歇菜吧，看著我，大大大大大帥哥，你還有啥想法呢！”
“你，從前確實！你是我最大的情敵！但是你現在也沒啥可怕的了，我早就可以超過你了。”皎皎撲閃著大眼睛，女相的她看來嬌俏可愛，換成男裝的話，鐵定也不會差！
“切，你哪里超過我了，是你的小短腿，還是你的紅眼睛。”月嶗才不信她能變化呢！一個月死好幾回，有心愛沒命等哎！
“我是沒有超過你，但你不斷地在自己犯錯啊。你犯錯，就是我的機會啊。”嘿嘿！
靠！死兔子，你等在這里哈！夠坦白！
犯錯。
對，犯錯，自己犯錯。果然，月嶗心中涌起被人說中的隱痛，瞬間消失了氣焰。
“老實說，你什么時侯喜歡星離的？”
“在她來天宮的第一天。”
“搞屁啊，那時候我還不認識她！”月嶗心想，真的是，好在它是只兔子啊，要不然……
“所以啊，先來后到。她來廣寒二十一次后，你才第一次來廣寒。我撲在她懷里，都已經不知道多少次了。”
月嶗狠狠地揪了一下皎皎的耳朵，根本不管眼前的皎皎還是一個女兒家，只當它是一只居心叵測的大色狼！
“我，就是為她，想變成男兒身！”皎皎聲音放得很輕，卻極為認真。
當年孔星離第一日入得天宮，跟帶她進來的摩伽走脫了手，在大風彌漫的廣野護住一朵渡劫曇花，而兔子那時候也正在野外逛蕩被卷入花圃，眼睛被風刮得睜不開，直淌眼淚，無法回宮。于是一直躲在她的衣裙底下，直到風停。也不知道她記不記得那一團毛絨絨給她的溫暖，或者她給那團小毛毛的庇護？
“你說什么？躲在她的衣裙底下？嗯？”月嶗又是忍不住揪起皎皎的耳朵，“你還是不是人是不是人，哪里不好躲，你個黃兔子！”
皎皎任由他揪著，發紅了也不覺得痛。看月嶗氣血噴張醋意大發的模樣，心里不知道多開心。他要是知道此番星離與月嶗已經了斷，可能還開心地蹦起來。
“如果我化身男兒成功，我這個名字改成什么好呢？”
“改你妹！”
“好吧，我就改叫張皎皎吧！哈哈哈哈！”
月嶗拍了它一下腦袋，言歸正傳：“你還能行嘛？”
“道行1萬2千年，靈力醇厚，法器一柄，生魂一顆，元丹沒有。目前有命，但是不好使！”
“元丹為啥沒有？”
“天蓬拿走了啊！”
“他跟我下來了！”
皎皎嗖地跟月嶗一個對視：“走，先拿回元丹。”
“先替我做回妖！”月嶗一把扯住他，“答應我我就幫你要回元丹。”
“不替！”
“狐貍精，好扮！”
“滾！”
“變男生！”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