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被踹了一腳的皎皎悠悠醒轉過來,只見慕梨被人圍攻。
這些邪魔道士不知道被如何蠱惑了,烏壓壓一起涌上來。月嶗下界本就是為了誅殺這些個冒犯天庭的罪人,見皎皎已然度過陣法,便掙脫繩索,懲戒大開!
一時大庭墻崩地裂,那些道人被鉗制得七七八八。
不料崔廣道這個人渣,見自己的從眾亡之殆盡,居然垂死掙扎,從殿后拿劍押上一個人來,叫囂道:“再不住手,我就殺了這個小兒祭了我這些道友!”
月嶗一看,大吃一驚。那個青繩扎著發髻的小少年,居然是恪兒。
恪兒一見月嶗,眼前一亮,立刻帶著哭腔大喊:“姑父!姑父救我!”
這聲“姑父”讓月嶗聽得比被人喊了父親還要肉痛。
這個孩子是好兄弟唯一的親骨肉,是自己總想拿金丹護住的寶貝,更是心上人生魂的寄身,他可萬萬不能有丁點閃失。月嶗的心從未有過的一陣虛軟。
“不怕!”月嶗沖他喊道。這一聲,猶如金聲玉振,恪兒一下就鎮定下來,迅速地收了淚花。
但這一聲“不怕”里面的柔情一下就被崔廣道捕捉到了!真是太好了!手里居然拎著他的軟肋!!
“哦呵,天上的神仙也有親戚,真是了不得啊。”崔廣道得意洋洋,一個這么大的把柄在手里,底氣足了一萬分。
皎皎低聲對月嶗說:“不用跟他低聲下氣,一個小孩我們倆還保不住么?”
“不行。”月嶗擔心皎皎莽撞,動用了腹語交待皎皎:“這個孩子出不得一絲一毫的差錯,星離的生魂在他身上呢!”
皎皎“嘶”地倒抽一口涼氣,那意思是,這么重要的人你們讓他亂跑還被人給抓住?不是應該放在小盒子里好好養護嘛!
月嶗翻了兩下眼睛,示意他此刻不要大驚小怪。
皎皎趕緊鎮定神色,心里卻一陣翻滾,無端地心慌起來,隱隱地就走了神。
那李森卻又痛又慌,抓狂不已,歇斯底里地催促道:“暫且不要管他們,我們先押著這個小孩回宮去。”
崔廣道嘴上應道:好。
心里卻是別樣的打算,他遠比李森來得貪婪。
他拿劍頂著孩子,從月嶗等人的身邊走過,本來都放他過去了,他卻回過頭來,要挾道:“把那個皎皎交給我!”
月嶗不知道他用意。
“這個兔子精我看上了,我要帶走,拿她去熬膏,熬蜜煉川貝枇杷膏。
千刀萬剮的崔廣道!
月嶗伸手就要滅了他。
皎皎卻按住了,乖乖舉起雙手,說愿意。
“你若是早從了我,就沒有今天了。”崔廣道哈哈大笑,對月嶗說道:“那還麻煩左道先生把她給綁了!”
月嶗上前,悄聲問道,“你行嗎?”
皎皎沖他眨眨眼。月嶗也就放心了。他明白,皎皎就是想近他身旁,伺機行事。
“小少爺!”一樣被捆在后面的阿辛不知道怎么掙脫了繩索,揪掉了被人塞在嘴里的布條,跌跌撞撞沖了出來。
第一眼就看見惡人拿劍架在恪兒脖子上,小孩子的脖子又嫩,都勒出了血痕;且這幾個仙人看著束手無策的樣子,阿辛心里沒了章法。
他操起一把地上的爛刀,仗著少爺教的功夫,以為自己在暗處,對著崔廣道就捅了一劍過去。
崔廣道確實沒有想到這個凡人俗漢會這么快出手,眼見王永恪就被隔開,皎皎眼尖,飛撲上前,想借機搶下恪兒!
崔廣道不是好人,想著到手的鴨子要飛,立刻喪心病狂,“我若拿不著的你們也別想要”,轉手祭出一枚圓環,照著恪兒的背心就直接飛過去。
月嶗大叫不好,那枚圓環他認得,正是天蓬獻寶獻給仙子姐姐防身用的的“奪魂扣”!
這枚玉扣茶碗底大小,巧勁十足,收發方便,當年天蓬趁著醉酒,裝瘋賣傻磨得當日的壽星——嫦娥仙子無可奈何地收下的。他倒覺著人家是收了他的定情信物一樣開心,可嫦娥仙子平日也從來不用,這會兒出現,一定也是上次他去月宮搜刮的時候,一并順下來的。
此物嬌小,威力卻巨大。須臾間便可穿胸迫骨,要人性命。
這一環若是中了,王永恪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得了。
月嶗幾乎是眼睜睜看著大勢已去,驚駭得瞪大了眼睛。
千鈞一發之際,離崔廣道最近的皎皎,滑動了步子,全身擋在那枚脫手而出的環扣前面。
那枚環扣先是將他一擊而中,然后帶著一股巨大的沖勁頂著他直奔驚慌甫定的王永恪!
然后!
張月嶗與慕梨子目瞪口呆。
那玉扣分秒間就將兩人跟串兒一樣直直地頂飛了,一直破門而出,直釘在了廟門外的照壁上。
雪白的照壁猶如被拍上了一筐西紅柿,紅的汁水,全部炸在了墻上。
“死得好死得好!哈哈哈!”那李森真是面目可憎,討打作死,月嶗腳踩地上一根碎梁,震地而起,直沖李森那張狂笑不已的大嘴,把他弄了個血肉稀糊。
“蠢貨!”崔廣道暗罵李森,那奪魂扣已經發出,可收回的咒語他卻還未悟得。見已然得手一二,立刻見好就收,扔下這個奪魂扣,逃下山去,不知所蹤。
剩月嶗等人一只腳跨在廟門口,不進不出。
害怕。
心尖兒像片葉子,撲簌簌在抖。
“皎皎……!恪兒……!”
皎皎的頭耷拉在左肩,四肢垂直無力地向下墜著。腳離地還有兩尺高。雪白素雅的裙子上氤氳了一片紅色,殷紅的血珠,順著腰上的絲絳一點一點地往下滴。
時間仿佛被那鮮血凝凍了。
照壁后的一應青山如墨。
阿辛更是腳軟無力,跪在月嶗的身邊,張著嘴,哭,卻沒有聲音。
慘阿!
仿佛沉默了一個世紀,月嶗才五感焦脆地拖著自己的雙腿,踉踉蹌蹌移到了離廟門不過一射之地的照壁前,嗓子眼里擠出一點聲音:皎……皎皎!
沒有回應。
皎皎完全和墻面貼合在了一起。
實慘。
(二)
月嶗輕輕地碰了一下皎皎,皎皎的頭順勢就歪到了他的掣起的手上。一雙眼睛是真的被血給染透了,不復日常狡黠可愛,也不是冤枉而死的猙獰不甘,而是一點護人性命心甘情愿的笑意,月嶗心中一酸,皎皎!
說好的做人間風流快活兩兄弟呢!
說好的做天上呷醋拈酸兩對頭呢!
都哪里去了?
你還是一個女兒身,沒有變成你想要的男子漢,還沒有得到一個心上人的青睞的眼神,還沒有來得及表達一句愛慕,就這樣,就這樣被人釘在墻上,還要我動手把你摘下來?
月嶗晃晃頭,淚珠跟著一起甩得左右都是,牙齦都要被自己咬倒了。
阿辛也爬了過來,張著大嘴,任眼淚流過牙齒,吞進肚子里,“小,我的,小少爺……少爺啊!啊!我的命啊!”
月嶗閉上了眼睛,是了,完了,還有一個小的。恪兒,恪兒!
“恪兒,姑……父對不起你。”
月嶗泣不成聲,根本不敢再往深處看。
“姑父!”虛弱如貓的一聲。
啊?
“姑父!”
“上,上仙,是恪兒嘛,是恪兒!”爬在地上的阿辛也聽見了,他拍打著月嶗的大腿,大聲呼喊,聲音斷斷續續,跟一個啞巴想迫切開口說話一樣。
月嶗鼓起勇氣睜開眼睛。
皎皎的身體和墻面之間,有一點微微的掙動。孩子還活著嗎?月嶗繞到墻后,扒開一層墻皮,里面果然是恪兒的衣服。
吁。
月嶗微顫著雙手,護在了孩子的腰上,輕輕把他往外帶。
真的在!月嶗伸出雙手就一陣小心又急切的巴拉,墻上的灰劈里啪啦地往下掉,小孩就這樣給他挖出來了。
孩子懵懵的。
卻是活的。
老天爺,活著。
“阿辛!快來!”
又嚇又傷心的阿辛聽到月嶗有幾分驚喜的喊叫,這才敢也摸到了墻后來。
一眼就看見躺在月嶗臂彎里的小少爺,沾了血水,倒還能睜著眼睛,緊緊貼著月嶗的胸膛,頓時悲喜交加喊道:“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菩薩保佑了歐!”一把摟了過去。
半大的少年突然被兩個大男人左擁右抱,頓時臉紅了。月嶗四下摸摸,查看他并無肺腑傷情,只有一點擦傷,這次第心里才微微好受一些。
孤山,野廟,暮色四合。
總歸又想起皎皎,忍了忍心,繞了回去,把那個至死未能實現自己愿望的小女子——汪皎皎,像朵花一樣從墻上給摘下來,找了一個干凈的地方,好好地掩了。
二人帶了恪兒,迅速走出了這座孤山。
月嶗明白,自己的狠手應該下在哪里了。
趕盡殺絕。
不,是除惡務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