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快說。”溫馨提著一顆心等下文。

　　“陳誠，陳誠他頭破了，問他，我們都問了，他不肯說，可能是被徐總打的。他剛剛在會議室被徐總罵了半個小時，出來頭就破了，滿臉都是血。”

　　溫馨聽了心里咯噔一下，急催油門連超幾輛車，把車切到輔路的路邊停下。

　　“陳誠他現在怎么樣？”

　　“嗯～，嗯～，我再去看看……”

　　“看什么看，你們還沒送他去醫院嗎？”梁浩溫溫吞吞的，溫馨聽得心急如焚。

　　“嗯，血好像止住了，他說不嚴重，不用去醫院。”

　　“要多嚴重才算嚴重？你們現在立刻馬上送他去醫院！”

　　“噢噢，好的！”梁浩好像這時才醒過來，連聲應好，掛了電話。

　　溫馨話還沒說完，不過決計是不能再打給梁浩了。她打給了營業廳主任素珍。

　　“你現在陪陳誠一起去人民醫院，然后馬上報警，一刻都不要等，我直接過去醫院找你們。”

　　徐總夫妻是他們支行的極~品客戶，夫妻倆經營一間建筑工程公司，也就是中型的包工頭。夫妻倆和他們三個兒女還有他們公司全都是溫馨支行的客戶，真不知道這是他們支行的幸運還是不幸。

　　徐總本人最常使用的詞語組合是“你他媽”，溫馨和他見過6次面，其中有3次被他當面把文件摔在地上。

　　徐太太則相反，每次見面都十分高貴冷艷，身上的衣服及配飾遠看都知道很貴，因為LOGO實在大到裝看不見都難，最常使用的組合句是：“我很忙，跟我秘書談。”

　　與徐總見到第6次面，溫馨由內而外的迸發出無力感，因為支行已經沒有客戶經理愿意伺候他們一家了，溫馨只能把他們移交給當時來支行2個月、還在見習期的陳誠。

　　不曾想，這孩子一跟就是一年半，從來沒向她抱怨過一次，而且還把徐總一家的存款日均從300萬做到600萬，金融資產從700萬做到3000萬，溫馨曾經還暗自竊喜，以為陳誠跟他們一家比較合拍。

　　陳誠大學畢業一年多，是個靦腆的男生，平時話也不多，同事們笑鬧成一片的時候，他也只是站在一邊淺淺的笑，溫馨之前還擔心他不適合做客戶經理。但是，溫馨后來發現，他會細心的揣摩每一個大小客戶的需求，慢慢的搭配上合適的產品，溫馨叫他幫忙做事兒，幾乎每一次都超出預期的好。

　　比如說，溫馨有一次叫他幫忙做支行的日報，自此以后，溫馨每天到辦公室前，桌上就已經擺好了日報，分行重點關注什么指標，日報里就會有什么指標，溫馨甚至連提醒都不用提醒，這是怕不是“田螺小伙”、“天使寶寶”吧，溫馨常常默默在心里感恩，這是撿到寶了。

　　只是，陳誠一直都很瘦，溫馨支行請的煮飯阿姨是喬琦都鑒定過，煮的菜難得的好吃，吃了阿姨煮的飯，支行所有人都胖了，唯獨陳誠不見長胖。后來溫馨才知道，陳誠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只有一個媽媽，媽媽還罹患小腸癌，他除了上班，每天還要照顧媽媽，要買菜、做飯、煲藥，還要陪媽媽復查、復健。

　　就算這樣，該做的事兒，他一樣沒耽擱，而且還做得比很多人都好，溫馨聽著只是心疼，悄悄告訴陳誠，她已經跟煮飯的李阿姨說好了，李阿姨可以把他媽媽的午飯和晚飯一起做了，媽媽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又或者想吃什么，提前一天發給李阿姨就可以了。陳誠還不好意思麻煩李阿姨，溫馨只笑著安慰他會給李阿姨發獎金，錢就從陳誠的獎金里扣。

　　溫馨想不通，這樣一個溫暖、善良、細心的孩子，能犯多大的錯，能讓別人給打破頭？都是人生父母養的，怎么下得去手？

　　溫馨又打了個電話給留守分行的阿榮，“會議室有監控，向分行打申請，把陳誠被打的錄像調出來，同時拷貝一份，看完告訴我過程。”溫馨看著梁浩發過來的陳誠滿臉是血的照片，氣得手都發麻，冷靜了一會兒，才開車前往醫院。

　　趕到急診室見到陳誠，他的眼睛正上方的小半邊額頭都被白色的紗布覆著，頹坐在治療室門口冰冷的不銹鋼座椅上，望著地面上一塊被踩得稀碎的餅干出神。直到溫馨走到跟前，他才發覺。

　　“這要是再往下一點，就傷到眼睛了，晚上你媽看到得多擔心！”溫馨拍掉他肩上白色的細紗屑，努力平靜下自己的情緒。

　　“沒事兒，就告訴她不小心撞的。”陳誠努力擠出一個不完整的笑容。

　　溫馨挨著他坐下，問他下午究竟發生了什么，究竟是怎么受傷的。他只簡單道：可能是貸款的事情不順，徐總氣到扔茶杯，他沒來得及躲。

　　“不要緊的，醫生說一個禮拜就可以拆線了。”陳誠一個勁兒的安慰溫馨。

　　“狗屁的不要緊，這要是留疤了，將來討不到老婆怎么辦？”

　　陳誠無言以對，只知道傻笑。

　　就在這時，阿榮打來電話，告訴溫馨，根據錄像，徐總一直在罵陳誠，應該是為了貸款沒批下來的事兒。錄像沒有聲音，但看口型“你他媽”這三個字出現了不下50次，罵完還不解氣，就在陳誠低頭整理資料的時候，操起茶杯就砸過去，然后摔門而出。

　　“賺錢很重要，但對于你媽媽而言，遠沒有你重要，她不會愿意花你犧牲尊嚴、傷害身體賺來的錢。對于支行而言，存款很重要，但你也遠比這點存款重要，一個億都不值得你這樣！”

　　說到一個億，溫馨又忍不住想了一下，補充道：“除非是利潤。而且，要砸也應該把我推出去挨砸，不然憑什么我叫負責人，憑什么我比你們多收那么多工資。”溫馨的一腔怒氣燒到現在只剩心疼，陳誠笑著紅了眼眶。

　　這時，梁浩取完藥回來，溫馨讓梁浩先送陳誠回家，讓素珍自己先回支行，她自己則拿著診療卡到醫院一樓打印好病歷蓋好章，直奔分行。

　　羅衛國正在辦公室低頭看文件，看不見臉上的表情。羅衛國的性格比較別致，別人得聽他的，可他卻不喜歡聽別人的。

　　“羅行，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該怎么處理。”溫馨在門上輕叩兩聲，一臉愁容的走進辦公室。

　　“什么事，說來聽聽！”見到溫馨無助的神色，羅衛國的興致好像還不錯。

　　“我們一個客戶經理被客戶用茶杯砸破了頭，滿臉都是血。”溫馨一邊說一邊從手機里翻出陳誠滿臉是血的照片。

　　照片里，陳誠的左半邊額頭都是血，漫過眉毛，順著眼角，滴到左邊眼睛里都是一片血紅，觸目驚心。

　　“這年都還沒過完，怎么會鬧成這樣，怎么傷得這么嚴重？”見過世面的羅衛國也有點被這血腥的場面驚到。

　　“也不是很嚴重，去醫院縫了四針。大概就是客戶要的貸款沒批下來，很生氣，罵了客戶經理半個小時還沒解氣，就用茶杯把他的頭給砸破了。”溫馨語調輕松，似是完全沒當一回事。

　　“這是我們支行非常重要的一個客戶，分行企金、個金的張總和陳總都很重視他，全家在我們銀行的總資產有3000多萬呢。”溫馨眼里只有客戶和錢，好像完全沒把員工的死活放在心上。

　　羅衛國聽完，摘下老花鏡，瞥了溫馨一眼，一邊嘆氣一邊將眼鏡收到盒子里：“3000多萬就對分行非常重要，可以把我們的員工打成這樣了？你們這些支行負責人究竟是怎么想的？”羅衛國就差直接罵溫馨沒有人性了。

　　溫馨聳聳肩道：“也是，陳誠這孩子倒是難得，又勤快又好學，每天都是第一個到辦公室，您上次表揚的那個支行業務公告欄也是他做的。今天滿頭是血還一直安慰我說他沒事。”

　　羅衛國靜靜地看著溫馨，不言語。

　　“唉……就是太不小心了。我們支行先后3個客戶經理都被這個客戶扔過東西，我也提醒他注意安全了，他還是沒注意。”溫馨繼續嘟囔。

　　直到這里，羅衛國終于聽不下去。

　　“這究竟是個什么客戶？你們還有沒有自尊心？”羅衛國皺眉質問溫馨。

　　“自尊心又不能換來存款。”溫馨似是覺得這突如其來的質問有點莫名其妙，以明顯變小但又足以讓羅衛國聽見的音量回道。

　　“到底是存款重要，還是員工重要？虧你還是個中層干部！”羅衛國實在忍不住了，嚴厲責備溫馨。

　　“存款！”溫馨繼續以極小但又足以讓羅衛國聽見的音量自言自語。

　　溫馨太讓人失望了，羅衛國真的生氣了，狠狠的教育了她一頓：二十一世紀的核心競爭力是什么？是人才！員工才是我們銀行生存和發展的原動力。沒有員工，誰去拉存款，誰去完成任務……

　　最后，羅衛國一個電話叫來了風險管理部總經理祁斌和律師，告訴他們要拿起法律的武器，維護我們員工的合法權益，該起訴的必須起訴。

　　“真的要起訴嗎？唉……3000萬，3000萬啊！肯定留不住了！”都這個時候了，溫馨對哀婉嘆息那點錢的事兒。

　　“溫馨吶，存款真有那么重要嗎？要我說你什么好！”對于溫馨這點格局，羅衛國也只有哀婉嘆息。

　　“要不您給我們減3000萬的任務吧！”既然存款不重要，溫馨順著梯子就往上爬。

　　羅衛國竟無言以對。

　　但姜畢竟還是老的辣，“誰都有困難，但如果每個人都給我提困難，這個開門紅還怎么弄？你們這群中層干部的價值在哪里？你們的價值就在隨機應變，克服困難，使命必達……”

　　雖然已經料到是這樣的結局，溫馨卻總忍不住賤賤的去撩一下。聽羅衛國講完一大輪中層干部的使命與擔當，溫馨這才借口客戶找她，脫身離開。

　　但臨出門時，羅衛國還是不忘囑咐一句：“這些年銀行都處在風口浪尖上，處理的時候要注意方式方法，要低調，有問題隨時匯報。”

　　溫馨連連稱是。

　　走出分行，天已經快黑了，電話又響了，年還沒過完，溫馨希望不要再有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