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啟泰動作挺快,見完程子千,立即打了個電話給溫馨所在分行的副行長寧貴旺,咨詢貸款的事。
寧貴旺在總行開會,再加上金額也不算大,于是將這筆業務轉給了溫馨。
寧貴旺還算有良心,塞了個朱江給她,也轉介了幾筆業務彌補她。
聽霍啟泰說比較急,上午通完電話,下午溫馨就去了霍啟泰的公司做貸前調查。
霍啟泰找了至少6家銀行詢問貸款的事,溫馨是其中第一個趕過來的。
平時要存款的時,各家銀行都熱絡得很,現在他想要貸款了,各家銀行卻都這難那難。
但沒辦法,霍啟泰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么一天,以前逢年過節,利泰從沒像其他企業,往銀行負責貸款的行長那兒送過紅包,這個時候,他只能盡力彌合。
所以,雖然廠子最近轉型升級事務繁忙,霍啟泰還是排除萬難,親自趕過來站在門口迎接溫馨。
見到溫馨,霍啟泰大步流星上前幫她拉開車門,與她殷切握手。
男士跟女士握手,一般就是握住指尖意思一下,可霍啟泰握得又滿又用力,溫馨不禁開始注意這個人。
眼前的霍啟泰,精干瘦削,皮膚黝黑,臉頰下陷,顴骨凸起,屬于典型的嶺南人長相。當天天氣不算熱,霍啟泰穿著短袖Polo衫,衣服背后汗濕一大片,額頭上也是一層汗,不知剛從哪里忙完趕過來。
霍啟泰的話不多,普通話也不怎么溜,但還是堅持親自帶著溫馨一行走完車間和倉庫。溫馨一邊看,一邊不著痕跡的詢問,負責答疑的副總有時說得含含糊糊,霍啟泰則從容接過話茬,補充上翔實的數據和細節,行事風格也一如嶺南人,低調、務實。
看數據、看報表,利泰近三年的經營情況不甚理想。看現場,工人們工作井然有序,氛圍比較積極向上。憑直覺,溫馨覺得霍啟泰這個人靠譜。
只是,后兩樣,溫馨感受得到,負責審批的上級行不一定能感受到。
過了這么多年,民營企業的情況還是不容樂觀。像利泰這樣,過分注重銷售業績,一味擴大賬面銷售額,應收帳款上升,呆賬壞賬增加,利潤也上不去。現金流不足、利潤上不去,導致信用風險過大,想要貸款也就更加困難。
但是聽完霍啟泰的發展規劃,溫馨還是能充分感受到霍啟泰對自己這份事業的執著,和對企業、對員工的責任。這種重情有擔當的男人,很少會干欠錢不還的事。
憑這么多年的經驗,溫馨覺得,不良資產其實跟不良人品緊密相關,人靠譜貸款必然靠譜,人不靠譜貸款總有各種賴、各種回不來的原因。
只是銀行最現實,只看能實實在在能抓在自己手上的抵押、質押、擔保,和有跡可循的流水,那些個無形的信譽、人品,不會成為貸款的理由,只會成為拒絕貸款的原因。
金融要創新,就得往這些所謂虛的方面多看看。社會關系、人品、信用這些無形資產值得深入研究,建立好了也會為銀行利潤帶來新的增長點……
看著霍啟泰的背影,溫馨一不留神就想遠了。
回到眼前,單看利泰本身的條件,額度難批。
溫馨又試著詢問了一下霍啟泰的個人資產情況,在霍啟泰的觀念中,利泰是他的,他也是利泰的,于是毫無保留將個人名下的不動產和瑞興股份和盤托出。
這就好了,憑這些,霍啟泰應該能夠貸到他想要的額度,就算差也差不了多少。
溫馨也不兜圈子,告訴了霍啟泰抵押和質押的貸款利率及相關條件,表示回去盡力拿額度。
離開利泰時,副總把溫馨叫到一邊,塞給她一個厚厚的信封。不用打開,溫馨都知道里邊是什么,但溫馨還是將信封推回去。
霍啟泰看著溫馨將信封推回去,表情復雜。
“霍總,您放心,剛剛我已經微信問過了,分行這個月底還有額度,我一定會盡力。”溫馨知道霍啟泰的顧慮,話說得實在。
霍啟泰聽完,看著溫馨,臉上明顯有些訝異。
溫馨裝作沒有察覺,笑著與霍啟泰握手道別,這一次,換她握得堅實有力。霍啟泰顯然還沒反應過來,表情和動作都有些遲鈍。
離開利泰,溫馨心情暢快,陪著這些勤懇務實的企業家跑車間、跑倉庫,比陪著那些虛頭巴腦的企業家油子在酒桌上推杯換盞,不知要舒暢多少倍。
她想著,自己不僅對數字敏感,看人的直覺也相當靠譜,天生親近好人,又能洞悉人身上的惡,這要是哪天失業了,去開擔保公司,也一定能成。
溫馨坐在阿榮的車上,正暢想得起勁,翻開手機看到程子千發來的信息,心情更加美麗。
程子千自昨天收到關于溫馨的調查報告后,剛整理好自己的情緒。
盡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諸多變故,都與當年溫馨突然提分手密不可分,可得知了溫馨那一年的經歷,如何還能恨得下去!
那些與她分開后的日子,只剩阿毗地獄般的黑暗,還有對世界末日的期待。
一開始,恨紅了眼,他告訴自己,要變強,變得比她當時的男朋友強千萬倍,讓她有朝一日悔恨的趴在自己腳下痛哭,然后再一腳把她踢開。
后來,恨入了骨,歷經那許多的屈辱和痛不欲生的折磨,他也知道了許多折磨人的辦法,他也要讓她痛失所愛,失去希望,落入暗無天日的深淵,如行尸走肉般生活。
再后來,恨蝕了心,開出一朵朵妖艷、瘋魔的花,他每次痛苦時,都會把她從心底揪出來折磨一遍,他要對她進行精神上的凌遲,追回她,再侮辱她、拋棄她;他要她最在乎的人看著她受盡折磨,然后用她在乎的人的痛苦再折磨她一遍,讓她痛不欲生;他要她求而不得、愛而不能、悔而無解,讓她知道原來死才是最大的解脫,卻又不得不痛苦的活著……
直到有一天,習慣了沒有她的日子,習慣了浸沒在人性的惡之中,他發現人生猶如黃粱一夢,不過都是茍活著。丑即是丑,美不過是蒙著遮羞布的丑。恨不值得,愛也不值得,一切都不值得。沒有什么值得擁有,沒有什么不能失去。
父親的病情一直沒有任何改善,自己的靈魂已經賣得只剩一堆殘渣,就在生無可戀之際,他在紐約的一場聚會上,遇見了趙頊和王曉陽。
紐約的華人有幾個特別熱衷于搞這種聯誼活動,他毫無興趣。可那天,還是被公司一位師兄給生拖硬拽了去。原來,公司準備擴大在中國的業務,這次聚會來的都是國內的精英階層。就在與一位富二代虛與委蛇之際,他聽到身后傳來那個刻骨銘心的名字。
“喬琦還在國內嗎?還跟溫馨在一起?”
“不知道。”
“你們就再也沒見過面?”
“沒有。”
他不禁回頭望了一眼,那是兩副上好的皮囊。女的笑得明朗,表情俏皮,想是家庭和睦,從小就在蜜罐里長大的富二代;男的神情陰郁,無精打采,想是父母強勢包辦,事與愿違的富二代。
程子千竭力遏制住心里被那個名字砸起的巨浪,裝作不經意地轉身,撞到身后的那個女孩或女人,女孩失手,將手里的一小塊蛋糕跌到他的褲子上。
兩人又驚慌又抱歉,同時說出“對不起!”待抬頭看到程子千的臉,女孩笑了,程子千也跟著靦腆的笑著。
聚餐結束之后,程子千被女孩兒邀請到旁邊的酒吧續攤,不經意間提起自己想回國發展,問起女孩兒已經回國的同學的發展情況,終于得知了喬琦和溫馨的事。
那是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故事里,葷素不忌、自私刻薄的富二代,回國后遇上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從此浪子回頭,專心致志,愛情和事業雙豐收。
“說不定你也可以!”這個叫王曉陽的女孩天真地說。
“嗯,希望我也可以。”程子千心里的寒冰又厚了一尺,卻也跟著滿懷憧憬地笑,笑容看上去溫暖和煦。
所以他帶著父親回國了,盡管周折;所以他接了這個跟喬琦相關的項目,還賭上了全副身家。
只是,回國后的眼見為實與道聽途說有不小差異,自己的決心與行動也總在對抗,他常常弄不清楚,自己恨的到底是她還是自己。
只是,沒有那決絕的恨,再拿什么去堵住這思念的滔滔洪水?沒有這決絕的恨,殘忍的計劃還怎么執行下去?
黯淡的人生難得照進一抹亮色,死寂的歲月難得興起波瀾,他無法抑制的渴求。
這邊,程子千盯著微信上溫馨的名字,點開了又退出,退出了又點開,終于還是發出了這條信息:下午在你支行附近辦事,要不要一起吃個晚飯?
那頭,溫馨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抱著手機看了又看,又擰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哎喲~還挺疼,竟然不是在做夢!趕緊雙手并用打字回復:“好呀,我還在郊區,半個小時就回支行”,生怕回晚了程子千就撤回了。
看到程子千回復:“我這邊的事也要半個小時才能辦完,不急,我等你!”溫馨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等溫馨回到支行時,程子千已經坐在客戶等候區等她。
程子千接連示好,讓溫馨心旌蕩漾。溫馨人還沒進門,先送上一個燦爛的笑,伴著落日的余暉穿透大堂的玻璃墻,照進程子千冰凍三尺的心。
程子千的嘴角也條件反射地跟著綻向一個多年沒到過的弧度,有些僵硬,更顯青澀,像極了他們初相識時。
落在溫馨的心里,溫馨一陣恍惚,仿佛那十余年的歲月,也不過是這一堵玻璃墻,轉個身就能穿過,一切如初。
“溫行,利泰的資料我已經整理好放您桌上了。”對公客戶經理梁浩看見溫馨,也迎上來匯報工作。
溫馨回過神來,有些尷尬,慌亂得不知該看何處,趕緊轉向梁浩:“你直接拿給阿榮,我一會兒要出去。”
聽到“利泰”二字,程子千的眼神滯了滯,這個利泰是他要處理的那個利泰嗎?
“剛剛是在說貸款的事嗎?你們這邊貸款批下來一般要多久?”到車上后,程子千問溫馨。
“嗯,下午就是出去貸前。貸款的審批速度,主要還是看類別,看分行額度,看用款人的資產情況,找我肯定更快。”溫馨狡黠一笑。
“就比如剛才那筆貸款,從貸前到發放,大概需要多久?”程子千追問。
“看情況,一般兩個月左右,找我一個月吧。”溫馨面有得色。
“這樣啊……”程子千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