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的女子鵝蛋臉,鵝黃的衣裙,從門后伸出一張俏臉笑道:“哪位是陸寧?”
“正是在下。”陸寧躬身行了一禮道。
“比傳言的要年輕一點。”那女子笑道。
“看起來比姑娘年長很多。”陸寧道。
“我叫秋雨,快進來吧,俞總管。”那女子笑道。
俞斜橋笑道:“還以為姑娘沒看見我。”
秋雨白了他一眼,領著兩人穿堂過院,來到一堵白墻灰瓦的滿月門前,墻后伸出幾片竹枝。
秋雨推開門,院子里是一片沙地,遠遠地延伸出去,直到湖邊。兩座青峰夾住一眼大湖,湖水水波粼粼,湖邊沙灘卻是艷陽高照,撐著兩把遮陽傘。其中一把傘下的椅子上躺著個人。
秋雨對俞斜橋道:“俞總管,小姐不愿見生人,您就在門外等著吧。”
俞斜橋摸摸鼻子苦笑道:“年紀大了,年老色衰,就是容易到哪都被當生人。”
“總管莫惱,待會請你喝一杯魯山的黃酒。”秋雨抿嘴笑道。
“那敢情好,沒想到今日有這樣的口福。”俞斜橋拍掌笑道,說著轉身出了門。
秋雨領著陸寧到沙灘上的遮陽傘邊,輕聲道:“小姐,陸寧大師來了。”
傘下躺著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用氈帽蓋住大半張臉,只露出半截潔白的臉和兩片櫻桃也似鮮紅的嘴唇。
秋雨見女子沒有答話,轉身對陸寧道:“你就在這里畫吧,等畫完小姐也就醒了。”說著從墻邊樹蔭下搬來一張折疊椅,放在陸寧屁股下。
陸寧聞言,只得展開畫架,就著大太陽開始作畫。
不消三四刻鐘,一張畫便畫了個七七八八,點上兩片鮮艷的紅唇后,按理說就算大功告成。。
不過陸寧見她戴著氈帽,把雙眼遮住了,如此一來自己的拿手絕活發揮不出來,只怕就此拿給她看,會惹她不高興。略一沉吟下,便又在帽沿下畫了半只眼睛。
這半只漆黑的眸子微微向下,仿佛在俯視眾生,與她白皙的皮膚一配,越發相得益彰。
“姑娘,已經畫好了。”陸寧頗覺滿意地收筆道。
正在睡覺的女子忽然伸出手臂,接過畫紙,推開帽檐。盯著畫紙看了片刻,將畫放在旁邊桌上,指著另外一張椅子道:“坐下休息一會吧,辛苦了。”
陸寧依言在旁邊坐下,那女子道:“我叫陳香雪。”
“姑娘應該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了。”陸寧道。
“你的畫跟其它流派比,確實有獨特的風格。”陳香雪點點頭道。
“其它六派的畫師都來過了?”陸寧問。
“幻想派和潤色派各來畫過一次,其它的畫派,我不是很喜歡。”陳香雪道。
“剛剛這張畫,不知可還滿意?”陸寧問。
“這樣的線條還算很對我口味。”陳香雪道。
“下午還有很長時間,若是姑娘喜歡,我可以再為您畫上幾幅。”陸寧道。
“好,我起身去換身衣服。”陳香雪聞言放下氈帽,起身往南邊一扇門走去。那扇門后是一棟三層高的閣樓,畫角飛檐蓋在竹梢上,仿佛隨著竹林起伏輕輕擺動。
陸寧隨手拈起一片甜瓜放入嘴里,在遮陽傘下靜靜地等著。忽然目光落在水果盒的蓋子上,只見其上有四個字圍成一圈,看起來煞是古典雅致。
盯著這四個字看了好一會,忽然背后一個聲音道:“跟我到墻邊來。”
陸寧一抬頭,只見陳香雪已經換了身衣裳,頭上梳了個髻兒。其衣服乃是陸寧從未見過的款式,初看雖有些不習慣,卻是越看越好看。
“黃衣綠裳?”陸寧試探性地問道,這四個字正是果盒上的文字。
“你也識周文?”陳香雪不禁一怔,大感意外地道。
“機緣之下,學過一點。”陸寧笑道。
陳香雪點頭笑了笑,走到一扇薔薇墻下,道:“就在這里畫吧。你既識周文,筆下何不加入一點大周的韻味?”
陸寧跟著她走到花墻下,眼見她摘下一支碗大的薔薇,放在鼻尖輕嗅,不禁苦笑道:“我從沒去過大周,不知那是怎樣的韻味。”
“我是怎樣的韻味,大周就是怎樣的韻味。開始吧。”陳香雪笑道。
陸寧聞言,沒來由地心里一顫。當即鋪開畫布,持筆沾墨,描畫起來。
約莫小半個時辰后,畫成。
陳香雪接過畫布,一邊往沙地上走,一邊欣賞。半晌后點點頭道:“很不錯。尤其這對眸子,被你畫絕了。”
原來畫中人雖雙眸明亮,巧兮倩兮,但眸子底部,卻有著一絲若隱若現的愁緒。
“看來你真是用心畫了。”陳香雪說道,馬上眼眶紅了一下,旋即又恢復如常。
“我是專門學過畫人眼睛的,若是連眼睛里有什么東西都看不出來,可就丟我師父的臉了。”陸寧笑道。
“對了,你怎么懂大周的文字的?”陳香雪坐下道。
“靜安圖書館有周武對照的字典,我有緣學過一點,因此能認識這果盒上的字。姑娘莫非是大周人?”陸寧問。
“我是十五年前從大周來到武國的。”陳香雪點點頭道。
“難怪,我說姑娘的美貌怎會如此毫無瑕疵。尋常給美人作畫,我往往要補上一些瑕疵,到您這里卻是完全不用。我白衣城雖以常出美人兒聞名,但相較之下,都不及您的十分之一。”陸寧誠懇地道。
“你們白衣城出美女,所以導致男的也都油嘴滑舌。”陳香雪笑道。
“對了,從白衣城到大周大概要多久?”陸寧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一年左右。”陳香雪抬頭想了想,說道。“路程遠近都是次要的,關鍵是中間有幾個危險所在,稍不注意行人就有喪命的危險。因此在大周和武國間來往的人極少。”
“我聽說大周的強盛乃是我們武國萬萬比不上的。姑娘又何苦千里迢迢冒著生命危險來到這里呢?”陸寧道。
“這事說來話長。我們在大周惹了一幫非常危險的人,為了逃命,只得一路南下。本來我們出逃的總共有三四十人,可惜只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被你們城主所救。我丈夫便是在這路途之中,失去了性命。”陳香雪道。
“沒想到姑娘對我如此坦誠,此事我不會四處亂說的。”陸寧道。
陳香雪聳聳肩膀:“我無所謂,反正在白衣城我也不認識幾個人。自從來到這里,我還沒碰見過對大周感興趣的人,跟你聊這些,我感覺很親切。”說著又拿起畫布看了一遍,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這幅畫有點特別,讓我想起我們大周的一句詩。你幫我把它寫上去吧。”
陸寧聞言,從畫具里取出炭筆,將畫攤在桌上。便聽陳香雪念道:“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陸寧將這十個字小心翼翼地寫在畫腳,隨手擱下筆,順口讀了一遍。不知為何,忽然間竟癡了片刻。
陳香雪見他望著湖心發呆,似乎心里也是頗有愁思,于是問道:“你的畫風我很喜歡,能不能教我?”
“教給你,我以后還怎么混飯吃?”陸寧笑道。
“你開個條件。”陳香雪笑道:“我可以不穿衣服讓你畫,之前兩個畫師可都沒這個待遇。”
陸寧雖然畫過無數一絲不掛的美女,對不穿衣服的女子早已習以為常,但聽見這話,心里還是莫名地一跳:“若是姑娘肯教我大周的語言與文字,另外再解答我幾個問題,我便將這幾手絕活悉數傳授。”
“可以,問吧。”陳香雪非常大方地道。
“大周有武衣軍這種軍隊么?”陸寧問。
“武國雖然又窮又小,但武衣軍是你們獨有的特色。我不是大家族出身,但一般的世面還是見過不少,從沒聽說過大周有武衣這種兵器。”
“大周的軍隊作戰,是不是很像北賊?”陸寧問。
“不錯,不過要比北國的強很多。”陳香雪想了想,又道:“修行界的事我了解不多,它非常危險。我夫君只稍微跟這些事沾了點邊,就家破人亡。所以你的這些問題,我并不能很深入地給你解惑。”
“那里有會飛的人么?或者有沒有能打敗穿十級武衣的武衣軍士的人。”陸寧盯著陳香雪,期待從她的嘴唇里,能說出自己希望聽到的話。
陳香雪忽然伸出一條雪白的手臂,摩挲著畫布上自己的臉蛋,說道:“這樣的人有很多,你能學到他們一半的本領,就能輕易復仇。”
陸寧一愣,笑容有點苦澀地道:“您也知道我的事。”
“事情鬧得這么大,白衣城人人盡知,我當然也知道。而且主角又是你,靈魂畫派鼻祖擁有如此傳奇的經歷,怎么會不一下子傳遍被云中雜志影響力籠罩的世界。因此不僅我知道,全武國還有很多人知道你的遭遇,并且對你崇拜不已。你成傳奇了,小弟弟。”陳香雪笑道。“我知道你想去大周拜師學藝,回來報仇雪恨。但我可不會告訴你怎么走,順著我逃難的路線走,只怕你有九條命都活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