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顧揚坐鎮(zhèn)的谷口三十余丈,峽谷盡頭是一扇“丁”字形門。眼尖的滕墟譽很快發(fā)現(xiàn)橫杠左側(cè)平整的石面上,盤膝坐著一道人影。
或者說一道石像更為合適。
他身體與常人一般大小,渾身筋肉如刀刻斧鑿,美感十足,只是皮膚呈灰白之色,似被灰塵覆蓋,又似由石膏雕就。
“喂,守門的,讓一讓如何?”滕墟譽叉著腰大喊道。
人影睜開雙眸,褐色的瞳孔精光閃爍,干啞的聲音在門前開闊的空地上回蕩:“看來你們擊敗我那師弟了。”
“不禁打,三下五除二就干掉了。奉勸你不想挨飛劍,就趕緊讓路。”滕墟譽朗聲道。
“好好好。”顧清哼了一聲。“我又沒擋住路,你從這下面過去便是。”
滕墟譽看了眼他身下狹窄的門縫,抬頭道:“你坐在上面,趁我們不注意給我們一下怎么辦?你快下來,我們才安心。”
“這就恕老夫不能答應了。”顧清道。
“很明顯他會出手的。”鐵鈴道。
“嗯。”滕墟譽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伸手一指,一道流光飛出,靛藍劍狠狠斬在顧清拳頭之上。
三人吃了一驚,這人既不結(jié)盾符,也不用寶器抵擋,竟直接赤手來接。
“此人莫非是煉體士?”不過陸寧旋即搖搖頭。“不對,他身上流轉(zhuǎn)著靈氣。那就應該是法體雙修了。”
滕墟譽卻不管這么多,操縱飛劍不停往顧清頭上落去。
顧清手掌一撐,在空中劃出一條輕盈的弧線,落在地上,灰塵簌簌抖落,露出真正的肌膚來。
陸寧一眼望去,詫異更甚,這人身上竟無一塊完好的皮膚,布滿褐色的扭曲線條,竟畫了一身的道符。
靜靜站在那里,整個人散發(fā)著一股堅不可摧的意志!
“小心,他身上畫了護甲道符,不容易破的。”鐵鈴提醒道。
滕墟譽聽出了話里的關心之意,精神一振,回頭沖陸寧咧嘴一笑道:“看好了,今日讓你多見識煉氣士真正的手段,你在那貧瘠之地,估計也沒開過什么眼界。”
一邊說著,無功而返的靛雷劍劍身一晃,晃出兩道殘影來,纏繞飛行了片刻,突然一散而開,同時功向左頸、右肋、心口三處要害。
這護甲道符再厲害,被擊中要害,不死也要重傷。
顧清雙臂之上道符最密集,砰砰兩拳砸中兩道劍光。光芒黯淡,卻是兩道殘影。
真正的靛雷劍已經(jīng)繞過他雙臂,重重砍在右肋之上。然而道符上褐色光芒一閃,劍刃如中鋼壁,當?shù)胤磸楅_去。
滕墟譽不由得愣了一愣。然而就是這片刻愣神,顧清右爪如電,已經(jīng)抓住靛雷劍。
“雖是上品寶器,也不過如此。”顧清冷哼一聲,右臂高抬,猛地往地上砸去。
塵土飛揚,地面露出一個黑黝黝的裂縫,深不見底。顧清手上的靛雷劍,卻已不見了蹤影。
“你敢毀我寶劍!”滕墟譽大怒,取出一個盒子來,揭開盒蓋,拈出一根樹枝。
“落雪花枝,怪不得顧揚擋不住你們。”顧清話音未落,天空已經(jīng)降下紅色花雨。花瓣看似輕盈,邊緣卻鋒利無匹,輕輕落在顧揚身上,登時濺起道道血痕。
“若不想送命,可以跪下求求我,可以饒你一命。”滕墟譽得意地朗聲道,低頭看著顧清,滿臉傲慢,仿佛神佛俯視凡人。
“這玩意顧揚應付不過來,可難不倒我。”顧清面不改色,身上褐光陡然大亮,渾身符文突然活了過來,一散而開,將他全身染成土褐之色。
天空中的花瓣似乎無窮無盡,傾瀉而下。然而顧清堅如磐石,根本不為所動。
刺耳的刮擦聲響了片刻,緩緩消散,土褐之色也漸漸退散,恢復正常。
“還有沒有其它能耐?”顧清冷冷地盯著三人。
“怎么辦?我的落雪花枝竟被這廝擋住了。”滕墟譽嘆了口氣,瞧著鐵鈴。“師伯有沒有給什么法器給你?”
“沒有,她說要讓我自己磨礪。”鐵鈴搖搖頭,從腰包里摸出一桿中指長的紅槍。“我身上品階最高的寶器,只有這柄斜刃尖槍了。”
“不行,這槍還不如我的落雪花枝。”滕墟譽撥浪鼓似的搖頭。
“那怎么辦……”三人一時間陷入兩難。
“陸兄,你有沒有法子?”鐵鈴抬頭看著陸寧。
“他能有什么法子。他只是半神,又來自天南這等貧瘠之地,難道還能拿出比落雪花枝還好的法寶?”滕墟譽撇了撇嘴。
“我確實沒什么厲害法寶。”陸寧苦笑道。
“我就說咯……”
“不過來都來了,讓我試試吧。”陸寧道。
“鐵鈴妹妹,不必灰心。等回亥子山,我請大師兄和三師兄來助陣,擊敗他還不是易如反掌。”滕墟譽道。
“不行的,師父說過,大周與古晉國有約定,化神不許來這里。”鐵鈴搖頭。“陸兄,還是要看你的了。”
“我盡力而為。”陸寧拱了拱手道。說著緩緩走出,右手一圈,一柄靈氣精純的劍符疾飛而出。
不出意料,被顧清隨手一拳擊飛。
“用劍符試探,沒這個必要。這人是半神里的老手,直接上殺手锏便是。”滕墟譽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陸寧從兜中摸出白色瓷瓶,揭開瓶塞,登時綠沙彌漫,籠罩在顧清身周。
刮擦聲響起,顧清緩緩走向陸寧,綠沙連阻滯其一瞬都不能做到。
陸寧嘴角爬起一絲苦澀,自從金刀被廢,自己卻是沒一件拿得出手的法寶。
“就這?”滕墟譽見陸寧收起白瓶,赤手空拳朝顧清走去,一陣傻眼。“我知道他窮,但沒想到這么窮。”
“不要說這種話,陸兄或許可以贏的。”鐵鈴皺眉道。
滕墟譽聽她語氣里顯出一絲不滿,于是吐了吐舌頭,閉上了嘴。
顧清發(fā)現(xiàn)陸寧只是試探性進攻了兩招,就不再出手,而是直直朝自己走過來,心里有些詫異。不過人已近在眼前,他沒想太多,右拳狠狠砸向他的面頰。
陸寧的身軀十分靈活,非常敏捷地躲過了這一拳,雙拳同時搗出,擊中顧清胸膛。兩人同時一震,紛紛往后退去。
顧清比陸寧高出一個頭,身材也更為壯碩,陸寧一拳下去,已經(jīng)知道不攻擊要害,今日必敗。
“好強的陰勁。”顧清感覺到心口微微刺痛,也是詫異。
“看來你是法體雙修,很久不曾與煉體士交手,今日且讓我看看你的成色。”顧清哼了一聲,怒吼一聲,猛吸一口氣,身軀似乎又拔高了數(shù)寸,雙臂幻化出一片殘影,雨點般朝陸寧轟去。
陸寧雖然瘦小,也不甘示弱,直接面對面跟他換拳。二三十招后,顧清突然露出一個明顯的破綻,陸寧眼前一亮,劃拳為掌,猛地朝其下頷劈去。
與此同時,顧清的右拳,已經(jīng)狠狠砸在陸寧額頭之上。
蓬蓬兩響,陸寧顧清各自狂退數(shù)十步,方才穩(wěn)住身形。
陸寧扭了扭發(fā)酸的脖子,腦中一陣暈眩,不過很快褪去。
而顧清半張臉已經(jīng)高高腫起,護甲道符只能抵擋切刺,卻沒有減震的功效。
“你……頭骨為什么這么硬?”顧清甩了甩渾噩的腦袋,不待陸寧回答,盛怒之下,站到豎劈而下。
陸寧見他右腋露出一個大破綻,心想機會難得,一拳轟在他右肋之上,喀嚓聲響中,這一拳起碼砸斷他一根肋骨。
與此同時,怒吼聲中,顧清一刀砍中陸寧胸膛,皮膚撕裂,白肉翻開,陸寧結(jié)丹中期的煉皮竟都未能擋住這一刀,露出兩根黝黑的肋骨來。
掌刀砍在肋骨之上,發(fā)出一聲巨響。轟然巨力中,陸寧身軀倒飛,破麻袋般滑出數(shù)丈,方才停下來。
鐵鈴大驚失色,驚叫道:“陸兄……”
最驚訝的反而是顧清,他怔怔地瞧著陸寧不停淌著鮮血的胸膛,已經(jīng)一截暴露在外的黑骨,一時間竟忘記右肋的痛楚:“怎……怎會……”
陸寧抹去嘴角血跡,緩緩從地上爬起,只是眨眼之間,胸口已經(jīng)止血,皮肉回到原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著。
“金剛之體,不滅之身,原來是煉骨之術。”顧清捂住右肋,顫巍巍在地上坐下。“我就算跟你耗,也未必有勝算。老夫這一關過了,自便罷。”
說著往右肋拍了幾枚木符,眼睛一閉,閉目調(diào)息起來。
陸寧咳了口血,低頭看去,胸口的傷口正在飛速愈合,已經(jīng)沒有大礙,想起那日鐵鈴在劍客酒館的話,心中微嘆,原來這就是生命活力,確實逆天,比八葉蓮的療愈效果強了十倍不止。
正想著,斜刺里伸出一只雪白皓腕,捏著兩張木符往胸口一拍:“雖然有生命活力,但也不必省木符。”
“前輩,得罪了。”鐵鈴給陸寧貼上木符,又轉(zhuǎn)身朝顧清施了一禮。
“這廝的護甲道符正好克我的落雪花枝,這護甲道符又正好被煉骨之術克制,真是晦氣。”滕墟譽走過來嘀咕道。
“你也盡力了,沒有你我們通不過關的。”鐵鈴笑道。
“也不能這么說。”滕墟譽摸著后腦勺,嘿嘿一笑。“還是陸寧出的力比較大。”
穿過“丁”字門,眼前豁然開朗,是一片綠草茵茵的緩沖帶,十余丈寬。草地盡頭是一片密林,密林上空霧氣氤氳,籠罩著一朵紫色陰云。一股刺鼻的酒氣撲面而來。
“這就是紫酒林了。這紫色霧氣是揮發(fā)出來的樹皮油脂,吸多了能致人暈眩。”鐵鈴解釋道。
“所以說我們走著走著,有可能醉倒,或者迷失道路?”陸寧問道。
“不錯。”鐵鈴從兜里取出三枚紅色藥丸,自己吞下一顆,另外兩顆遞給陸寧滕墟譽。“這是解毒丸,不過用處不大,我們必須在半個時辰內(nèi)沖出紫酒林,否則很有可能被困死在林子里。”
……
留京皇宮,御書房。
一名紫服太監(jiān)跪伏在地,在其三丈外的窗前,一名面容英俊的男子負手而立。微風輕拂,吹得他龍袍輕擺,威嚴中透著一絲飄逸。
“知道了,繼續(xù)監(jiān)視。”紫服太監(jiān)稟報完,中年男子不予置評,揮手令其退下。
偌大一間御書房,只剩他獨自一人面窗而立。
“金剛之體,不滅之身……生命活力,又出現(xiàn)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