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祁梟然深諳的眼,看著躺在臺上小小的云佑,微笑著走過去:“澹老先生,是我剛剛沒有說得太明白,才讓您誤以為看到她現在的狀況,我還會權衡利弊做出選擇。”萬箭穿心、滅魂蝕骨之痛么?
“我重新在問一次,”祁梟然走到云佑身邊,看著她年幼稚嫩的臉,修長白凈的手輕輕握住她細碎的頭發:“請問澹真人,我想讓她醒過來,不管付出什么代價,您,有辦法嗎?”
前一句,帶著真誠的歉意,后一句帶著些許無畏的自傲。
從清晨到日暮,李三風在茅屋前合計來回走了一千多步,托腮靜坐三個時辰,聽村民敲了十六次門,瞪了小白獸二十六眼。
此刻他饑腸轆轆,正攛掇著阿暖做飯。
“不做不做!我們窮著呢!”阿暖將院子里的藥草收拾好,一袋一袋往屋里扛。
“暖小先生,我來我來,我幫您!”李三風將阿暖肩上的麻袋搶過來,扛在自己肩上:“你看,是不是看在我這么賣力的份上,您就略略施展一番?”李三風扛著麻袋跟在阿暖屁股后面殷勤,沒等阿暖下一個白眼翻過來,兩人便聽簾后有石頭磨砂之聲響起,隨即珠簾掀起,祁梟然、澹真人從簾子后走出來。
李三風嘻嘻嘿嘿的臉立馬變色。
祁梟然的臉,毫無血色,蒼白到極致,被汗浸透的墨色長袍緊緊貼在身上,原本高高豎起的發冠好像歪了一點,略顯凌亂,額前縷縷濕透的發絲垂下,遮擋了半邊眼睛。
雖然他盡量挺直身體,讓步伐顯得不那么重,但李三風看得出來他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
將肩上麻袋一丟,李三風趕緊上前拖住祁梟然的手肘:“主子……”回頭,又瞪了澹真人一眼。
祁梟然擺擺手示意不用擔心,道:“將宣伯叫進來。”
李三風不敢撒手,生怕自己一撒手祁梟然就倒下去,只得同阿暖商量:“暖小先生,麻煩您幫我叫一下門口那位老伯。”
李三風原以為阿暖會習慣性的拒絕,誰知阿暖也被祁梟然的樣子震住,搞不明白這是做了什么能把人搞成這樣,只覺得現在按照李三風說的做比較好。
用狐疑的眼光看了看自家師傅,阿暖立馬轉身往門口跑。
祁梟然在一處椅子上坐下又道:“澹老先生,麻煩您,準備一方筆墨給晚輩。”
很快,筆墨拿過來,宣伯進來便見祁梟然在昏暗的燈光下,勉力支撐著,一手撩著袖子,一手極為小幅度的顫抖著,在寫什么。
祁梟然寫好第一張,遞給澹真人:“澹老先生,你問的那幾個問題,晚輩能回答的已經盡數告知,不能回答的你拿著這個去找上面所寫之人,興許能給您答案。”
很快他顫抖著手寫好第二張,遞給宣伯,還是對澹真人道:“這位便是我同您說的百隆宣,您委托之事,我們會全力去辦,但不能保證是您想要的結果。”
說完,祁梟然又提起筆,專注的寫起最后一張,這一張字數最少,可似乎寫了最久,待寫完,規整的疊好,交到李三風手中:“十二,我不會在這里久留,待云佑醒來,把這一封,交給她。”
李三風接過信,擔憂道:“是,主子。可是……我……”
“路上有宣伯,甘洛城也會派人同行,你大可放心。云佑醒來還需要一些時日,我需要你留下來看好她,然后,帶到我身邊。”祁梟然站起身,本想自己走,卻沒想到一個踉蹌,最后還是扶上了宣伯的手臂,緩步走到門口又停下來:“對了,十二,你有什么話要我帶給她的嗎?”
李三風眉毛一抽,旋即立馬愣著腦袋:“誰?”
祁梟然淡淡一笑:“罷了,宣伯我們走吧。十二,照顧好云佑。”
扶著宣伯的手,祁梟然一步一步向院門口走去,看著眼前短短的一小段石板小路,不禁無奈的搖了搖頭,祁梟然啊祁梟然,從沒想過有一天連這么一小段路也需要人攙扶著才能艱難走完吧。
他沒有高估自己的能力,而是低估了那些久久滯留在云佑體內的苦痛之氣所能造成的痛楚,何止萬箭穿心、滅魂蝕骨,饒是如他這般意志堅毅之人,也差點被折磨得精神崩潰,他原以為澹真人將治療之地放在地底是多此一舉,他原以為他不會發出任何聲音,結果他聽著自己喉嚨里的聲音從一聲悶哼最終變為幾乎震裂穹頂的嘶吼。很久以前開始,他便每年回到建滄,去太沖山去看她,從她扎著兩個丸子被她師傅牽著學步開始,到她梳著短翹辮子在山里爬樹下河,有一次她在山中摔斷了腿骨,躺在地上齜牙咧嘴、痛哭流涕,云渺上去抱她,她還止不住的哭。他當時還暗暗想,自己也摔斷過手臂,哪有這丫頭這樣疼。
原來,那樣遠遠的觀察是不能讓他足夠了解這個丫頭的。原來,她從小就承受著比別人強烈千萬倍的痛楚,卻依然好似健康又快樂的長大了。
所以,那日她推開自己,掉入江中,除了做好了丟命的準備,絕對也料到在那之前翻滾江水能給她帶來的巨大痛楚。想到這里,祁梟然覺得有心窩有些疼得發緊。感受著自己脫力的身體幾乎抑制不住顫抖,他緩緩的握緊了垂在身邊的手。
祁梟然與宣伯走后,李三風同云佑在澹真人這里住了下來。阿暖在茅屋背后找了一處荒僻的小院,讓云佑搬了進去。
赤腳大夫小小的醫館,重新開張,每天前來治病的村民絡繹不絕。
李三風除了每日耐著性子給云佑煎藥、喂藥、喂粥,也會在醫館里幫點小忙。
云佑依舊未醒,但漸看著臉上一日比一日紅潤。
期間劉顯帶自家親戚來看病,碰見李三風一次,便常來和他吹牛嘮嗑。
通過劉顯,李三風知道邊防成立了邊關軍,雪域各部族也結成了同盟,剛開始雪域進軍邊關均呈猛攻之勢,邊關軍撤營百里。就在邊關軍守城鄂陌,準備退城再次向南方撤退時,一向以防守姿態應敵的邊關軍竟突然主動發起猛攻,將雪域同盟軍打了回去,其后半月邊關軍以破竹之勢,將雪域同盟軍逼退至邊防以北。
每次劉顯說起蘇、戰兩家的將軍,均唾沫橫飛、眉飛色舞,一副“我滄瀾王朝將才輩出怎么可能打不退區區雪域蠻族”的傲氣。每每聽此,李三風都不屑一顧,但他只默默的聽著,不說話。
早春料峭,每年此時,北方戰事便逐漸平息,一來雙方打了幾個月,也都疲了、累了,二來對雪域來說,各部族本就人口稀少,寒冬南下發戰是為了生存,每年春夏回退北邊,將主要的壯勞力投入在農牧上,也是為了生存。三來滄瀾從未有過向雪域開疆擴土之念,對方一退也就無仗可打,且泱江以北入春后也需要投入農耕,不能老惦記著打仗。兩邊士兵和百姓也就各回各家,該干嘛干嘛去了。
戰事漸漸平息,李三風捉摸著,再過些時日,便可以帶上云佑去尋主子,卻沒料從祁梟然走后兩個月,云佑才醒過來。
云佑裹著棉被捧著藥碗,瞪著眼睛坐在床上大半天,聽李三風將過去幾個月的事情,說得,那是比說書先生還要轉成起伏、激動人心,什么“勇俠士冰江尋童女”、“夜林幻境謎戰兇獸”、“俏郎君奇襲甘洛城”、“祁連飛信夜闖邊關”、“佳公子巧博赤腳仙”反正將這一路形容得九死一生、將自己描述的英勇無畏,順帶夸了夸祁梟然。
而對祁梟然那一天蒼白虛弱的樣子及邊關戰事,只字未提。
云佑很配合的說了一句:“沒想到你這么厲害”,但是臉上寫的是“我信了你的邪。”李三風不知道是假裝沒有看見,還是因為太得意,所以自動過濾了云佑的面部語言,反正整個人亢奮又嘚瑟。
嘚瑟了一會兒,李三風突然想起什么,跑到旁邊翻箱倒柜,好半天從一個半人高的箱子底翻出來一個小小的錦盒,開心的遞給云佑:“喏!差點兒忘了,主子說等你醒了把這個給你。”
云佑看著這個小小的盒子,疑惑的接過來,打開一看,里面靜靜躺著一封被疊得規規整整的信。將錦盒放在一邊,拿出信展開,不知為何有些歪斜卻依然掩不住灑脫傲然的字跡映入眼簾。
阿佑,你醒了,我很高興。
見信如我。
要事待理,無法久伴,幸十二替之,照顧左右。
遠顧之望,早日歸來。
短短一封信,云佑來來回回看了三遍。李三風從信紙背后見字跡簡短,便湊過去問道:“寫啥了,寫啥了?”
云佑將信收起,藏在被子里,將頭歪向一邊:“又不是寫給你的,你不管。”
“嘿!你這丫頭,還是睡著的時候比較乖!”
“這樣?那我睡給你看啊。”云佑作勢便要躺下。
李三風趕緊湊過來推她:“別啊,別啊,有好些問題我還想問你呢。”
云佑任由李三風蹭著自己:“啥問題?”
李三風伸出手,掰著手指頭道:“第一個嘛,澹真人說你昏迷的時候是在幻境中,你還記不記得?第二個嘛,我找到你時你身邊跟了一個白毛小東西,還一路跟來這里,你看知不知道是什么。”
說罷又摸摸下巴接著道:“這第三個嘛……也是我最奇怪的,講道理,像我這樣的受了那么重的傷,沒個兩三個月不能全好,可我找到你的時候你身上衣服基本都破了,卻沒有任何傷口,這咋回事兒你曉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