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劉尚書回來的時候,錦瑟已經高燒不止昏迷四天四夜了。眼看她呼吸越來越微弱,任春兒怎么哭求,滿府上下沒有一個人敢幫她請郎中,更不敢放她出去。張氏院里干脆熄了燈裝睡,若不是一家之主突然回來,只怕錦瑟真的熬不到明日了。
小丫鬟跪在地上哭著將所有的事都告訴了劉尚書,他越聽臉色越沉,等到小丫鬟伏在地上不再哭訴的時候,立刻起身直沖進張氏院里,一腳踹開屋門把裝睡的女人從床上拽下了地。
縱使張氏再驕傲再不甘,可她對丈夫是真心的,也是恐懼的,她除了跪在地上認錯什么都做不了,第二天還得主動跑到錦瑟屋里親自喂藥,可春兒卻警惕地接過了藥碗不讓她靠近。
其實她很討厭春兒,一是因為春兒自小跟在丈夫身邊讓她嫉妒的發狂;二是這丫頭出落得越來越水靈兒,她必須日夜防備著春兒近水樓臺爬上丈夫的床。而現在又多了一條罪過,那就是不跟她一條心,反而護著那個上不得臺面的妾室。
可她卻不敢把春兒怎么樣,就連那日自己的陪嫁婆子打了這丫頭,她還得給人家請郎中瞧病,根本不能像對付錦瑟那樣不理不睬。因為丈夫太看重這個丫頭了,如果自己像難為錦瑟那樣難為春兒,只怕這原本就不咸不淡的夫妻情分也消失殆盡,再無轉寰的余地。
這么多年丈夫身邊只有她一個女人,哪怕夫妻同房的次數一年十個手指都數的過來,哪怕她沒能生下一兒半女,可春兒也沒能飛上枝頭成為妾室,因此作為尚書府唯一的女主人多少還算個安慰,直到錦瑟突然出現,她便沒辦法在沉浸在丈夫不好女色的借口之中了。
所以,她將積累的憤怒與哀怨都傾瀉在錦瑟身上,變本加厲的折磨她,反正不過是個戲子,就算是死了又能如何?她父親是當朝宰相,丈夫是兵部尚書,不過病死了個妾室,又不是她親手殺的,誰敢把她怎么樣?
可她萬萬沒想到丈夫會這么生氣,那雙眼睛中一閃即逝的殺氣讓她如墜冰窖。她不懂錦瑟為什么會入了丈夫的眼,但卻明白自己必須忍下這口氣,等待新的時機。
錦瑟醒過來的時候,劉尚書正坐在一旁看著手里的兵書,春兒則一臉欣喜跑去廚房端了碗清粥,扶起錦瑟靠在墊子上,一勺一勺慢慢喂著,可剛喝完不一會兒錦瑟就吐了個一干二凈。
劉尚書見狀放下手里的書,走到床邊坐下拍了兩下錦瑟的背,卻見到她寢衣后領露出來的傷疤。
他本以為是張氏膽大包天用了私刑,可仔細一看那都是些陳年舊傷,看上去像被烙鐵燙的,于是眼神一黯扶著錦瑟躺下蓋好被子,擺手讓春兒出去煎藥。
“背上的傷,怎么弄的?”
錦瑟聞言愣了一下,隨即老實答到:“嫡母覺得我臟,說這樣可以把我身上的臟東西去掉?!?p> 劉尚書眉頭蹙了起來,問道:“那時候幾歲?”
“被趕出來的時候不到五歲?!?p> 他猛地轉頭看著錦瑟,眼中滿是震驚和憤怒,咬著牙又問道:“可還記得家在何處?”
對一個孩子下這樣的毒手,他一定要把那毒婦碎尸萬段。沒想到錦瑟卻淡淡道:“早就沒有了,項城淪陷時就被宋軍一把火燒光了?!?p> “項城?”劉尚書愣住了。
“嗯,項城,開綢緞莊的月家。”
劉尚書聞言垂下眼簾,他沒想到錦瑟竟然是月成安的女兒。
他仍記得那日漫天飛雪,母親帶著他從玲瓏閣逃出來,曾經的恩客沒有一個肯幫他們母子出城,只有素不相識的月成安。
那時候月成安剛剛繼承家業,將他們母子藏在月家后宅的柴房之中,又備下車馬干糧,想著入了夜再悄悄把他們送出去,沒想到卻被月成安的夫人董氏發現并偷偷告訴了官府。如果不是母親將他從后墻的狗洞中推了出去,只怕會與她一道慘死在項城人的石塊之下。
宋軍攻陷項城那日,他才知道月成安已經死了好多年,倒是那個惡毒的董氏還活著,于是一把大火燒光了月家,也活活燒死了董氏。他從來不信什么命中注定,可這樁舊事只有他自己知道,錦瑟那時尚未出生更無從探知,且她的容貌與年輕時的月成安有幾分相似,他不得不相信,那出《韓母救子》是母親給他的指引,讓他了結這樁舊事。
可他不知道錦瑟心里怎么想,萬一自己說出來,她反而怪他心狠手辣怎么辦?于是問道:“你恨燒了月家的人嗎?”
“恨?”錦瑟有些意外,反問道:“為什么要恨?”
“他毀了你的家?!?p> 錦瑟笑笑,搖頭道:“那兒從來都不是我的家,若不是他們毀了整座城,只怕我還要謝謝那些燒了月家的兵將?!?p> 劉尚書點了點頭,剛想要告訴她這樁往事,卻聽見錦瑟又道:“不過我知道他們并不是十惡不赦,宋軍之中也有好人。”
“哦?這倒是頭一聽說,人們都說宋軍殘暴喪盡天良,他們也因為這個懼怕我,你為什么會這么覺得?”
錦瑟伸手在枕頭底下摸出一個荷包遞給劉尚書,道:“因為我曾經受過一位宋軍的恩惠,只是那時候年紀小記不太清了,沒見著他的長相,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探不到他如今身在何方,想要報恩怕也難了。不過那位軍爺留下了這個,大人您出身宋軍,不知道認不認得,若是能......能找到恩公,讓我道一句謝就好了。”
劉尚書接過荷包打開,將里面的東西倒在手心,那是一枚小小的碎銀塊,邊角上淺淺地刻著半個“威”和半個“遠”字,他看著這銀塊驚訝不已,若說不是命中注定還能是什么?
宋軍出身,刻著“威遠”印記的碎銀,又將這碎銀塊留在項城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威遠將軍劉鼎的唯一子嗣,是劉鼎在陳國做探子時無意得來的私生子,是如今大德王朝的兵部尚書——劉成,也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