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待宋逸醒來時，天空依舊是滿目的星辰，但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

　　一切都已塵埃落定，日軍軍事基地全部被炸毀，剩下來的一部分日軍也不可能再翻出什么風浪，全部撤離。這樣長時間的對抗，換來了這樣一個結局，欣喜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卻是平靜。

　　宋逸下了床，走到洞外，朱白正坐在地上抽煙，濃濃的煙霧遮住了他的臉，宋逸看不清他的表情。

　　宋逸在朱白身邊坐下，抬頭仰望著天空道：“你怎么會在那個時候趕到的？”

　　朱白笑了，一口吐出了濃濃的煙霧，他咳了兩聲。“我一直想上戰場開槍殺敵。我們把后續的道路清理干凈，確定沒有問題之后，我就回來了。我想來幫你，卻看見日本人已經在撤離了，我正準備殺死藤野志剛，你就出現了，我以為你要親手殺死他。我就沒有急著開槍。沒想到最后歪打正著，還是我殺了他！”

　　宋逸淺淺笑了笑，“誰打死還不都一樣！”他轉頭看了看四周，道：“兄弟們呢？”

　　朱白吸了一口煙，沉默了一會兒，道：“都回家了。還有一些…在戰場上犧牲了。”

　　這句話使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宋逸瞧著天上的星星，不知想起了什么。

　　終于…結束了。大家都可以回家了。

　　宋逸轉頭看向朱白，“那些犧牲的弟兄都安葬在哪里了？”朱白道：“就葬在日軍營地附近，不是，現在應該叫渭水附近。這也是他們要求的，不想離開故土。”“明天帶我去拜祭一下，順便看看日軍有沒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線索。畢竟咱們的戰場不止在這里。”

　　第二日，天氣晴朗，溫暖和煦的風撫在臉上，秋季的寒峭隱在這美好之中，瞧不出前日湖水的凄涼。

　　宋逸和朱白順著廢墟向前走，宋逸每走幾步便鞠一躬，朱白亦如是。他們多希望自己的戰友與自己一樣，走在這溫暖和煦的秋風之中，雖只可以在滿目彈孔的土地上，但一抬頭就可以看見太陽。

　　他們來到了藤野志剛辦公室附近，藤野志剛的尸體，還有不少日本兵的尸體都躺在地上。宋逸道：“一把火燒了吧。”他對于他們固然有極深的仇恨，但事到如今，這樣的仇恨一直存在于心中，對于一具具尸體也沒有怎樣復雜的情緒。

　　宋逸進入辦公室，因為炸彈沒有布置完全，房屋的大體框架還在，里面一些擺設，還是完整的。宋逸每件東西都拿起來仔細瞧了瞧，看看有沒有什么遺漏的信息。

　　他在收拾書架時，卻發現了一個秘密。書架后面的墻壁，竟然是空的。原本是很難瞧出端倪的，但炸彈將半面墻壁全部摧毀，顯出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就像怪物的血盆大口吞噬著每一個想要進入的人。

　　宋逸喚來朱白，讓他在門口守著，他自己點了一根蠟燭，從洞口走了進去。

　　二

　　跨過大洞，就是一層又一層的樓梯。因為建在地底很深的地方，加上大約是牢房一類十分堅固的場所，所以炸彈對這兒的損毀并不大。

　　宋逸一階一階緩緩往下走，每往下一步，濕冷的氣息夾雜著不知是什么東西腐爛的味道，像肆掠的爪牙撲過來，仿佛要將靈魂從身體中剝離出來。

　　宋逸硬著頭皮往下走，他不知道他為什么這樣堅決，他的心底似乎被一樣東西召喚，使他一直往前，仿佛要去探尋什么。

　　頭頂上的墻壁破了個大洞，亮白色的日光照了進來，將一切都做鍍上了一層柔軟的光圈。

　　最后幾階臺階被綠色的水蓋住，腐臭的味道經過水的發酵變得異常刺鼻。宋逸下了樓梯蹚水向前，那股腐臭中夾雜著血腥的氣味，指引著他來到了一個陰暗的角度，那里坐著一個人，他的背影，宋逸再熟悉不過了。

　　宋逸不顧腳底下積水之深，飛快地奔向那個身影。待走到近前，他才不得不澆滅心中最后一絲希望，人已經死了，而那個人確實是鄭健。

　　他死的時日應當不算太久，可惜下半身浸在水中，腐爛加劇，都可以看見隱隱的白骨。上半身已經僵硬，面皮有幾塊剝落，身上的累累傷痕，訴說著他生前遭受的虐待。

　　他的身體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倚著墻壁。鄭健身上沒有被拴上繩索，他的手高高舉起扒著墻壁，但他的面容卻很平靜。而且宋逸看出他并不是溺水而亡，而是被折磨致死。

　　宋逸將鄭健的身體放了下來，他無法改變他的姿勢讓他舒服一些，但是兩個人的默契，讓他明白鄭健在生命最后一刻想要表達一些什么。

　　鄭健的手掌被遺漏下來的日光照亮，左手的手指染滿了早已干涸的血跡，右手掌上寫了一行血字。

　　“請將我葬在渭水河畔。”

　　三

　　宋逸的眼睛見到那行字，他的大腦在一瞬紛至沓來許多的思緒，那行字仿若一點點的光，緩緩照亮了他一直困惑的內心。

　　那行字與那張軍事圖上的字，與徐瑩的字都十分相似。那張軍事圖無疑是出于鄭健之手。

　　宋逸一把抱住了自己的戰友，雖然他還有不少疑惑，但現在他已經完全明白了鄭健的身份。

　　宋逸背著鄭健，走出地牢。朱白在外面看見，先是驚了一下，待看清是鄭健之后，他急著問道：“這怎么回事？”宋逸背著鄭健，腳步不停，道：“先去渭水。”

　　宋逸知道鄭健想要去的地方，他來到了當年許徐瑩被鄭健開槍殺害的地方。那里離日本營地并不遠。

　　宋逸一年沒來過這里，他怕觸景生情，朱白當時回去救宋逸的時候，也把徐瑩的尸體帶走了。

　　過了這樣長的時間，一切似乎與當年并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但現在的心境卻不是當時那般痛苦灰暗了。

　　湖邊立了兩塊木牌，一塊上面寫的是“夕顏”，另一塊是“影子”。宋逸明白，這是鄭健為自己準備好的墓地，他和朱白兩人將木牌拿下，將土挖開。土坑里，竟然放了一個小小的木箱。

　　宋逸打開了箱子，箱子沒封，而且應當放進土里沒有多久。整個箱面都是嶄新的，里面只放著幾張紙，以及一些小物品。

　　而這個故事的真相，終于在一張紙一張紙的記錄中拼湊完整，重現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