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忽的大帳外,糾結了十幾名手擎火把的軍士,火光跳爍,照得中軍一片通亮,也照在高渠彌一張堅毅的側臉上,他今年已過而立之齡,身材并不十分魁梧高大,唇角一道淺紋嵌成彎刀的形狀,此刻他站在帳外,正笑望著簾帳一角,生生將那把彎刀抻得更長,透出凜冽寒意。
內室隱約可見一處昏黃,女子熏香之味幽幽飄來,守門的小士惶恐地將帳簾拽了拽,生怕別人看到什么不該看的東西似的。
“快去通報世子,就說高渠彌有要事稟報。”
“高大夫還是請回吧,世子已經歇息了。”
“軍士們還沒歇息,主帥先歇息了?呵呵,這可真是稀奇呀!快去通報!”
“這……高大夫……世子歇下了……”
“軍情要事,耽誤不得!”
“高大夫……”
“怎么?莫非世子有什么隱情?”
“瞧您說的……世子只是……只是今日有些頭痛……早早休息吩咐了不讓打擾……”
“哼,他自然不想讓我打擾,怕是正藏了女子在里面享樂吧!”
小士眼睛瞥著大帳,手握的更緊了。
“來人!”
然而并沒有人立即擁著上前,這可是主帥的中軍大帳,四周軍士正猶豫著要不要聽這個大夫的命令。
身后靜得只聽到火苗撲騰,高渠彌面色一變:“一群廢物!”
呲啦——
守門小士還在緊緊護著那麻黃的帳簾,卻覺得手下一松,高渠彌已經迅疾跨入帳中,小士看著那簾子被生生劈開個大口子,地上一把短刀映著火光錚錚作閃。
“高大夫——”他猛然回身撲向前去,咦,高大夫呢?
大帳內的擺布有些奇特,兩根一人多高的長樹枝托著一根桅桿,桅桿上搭著一整塊微微發黃的帛布,足足有三人長,將整個大帳一分為二,此刻那帛布正因方才高渠彌的猛力一掀還在飄動,小士一拍腦門,我地老天爺!
啊——
一聲女子的尖叫有如利刃,驟然劃破滾滾長空。
門口眾人齊齊吸了口冷氣,呲著眉閉上了眼睛。
“誰在此處放肆!”
帳外十步遠的地方,穿透那些涂了松脂的火把,人們聽到了一個威利而熟悉的聲音。
那聲音……是世子?
人群自動分開兩路,目瞪口呆地迎送飛奔而去的姬忽。
帛布那一邊,沒有什么魚水春色,甚至沒有世子,只有一個女子盤坐于蓮花般的軟緞之上,一手持著拂塵,一手于胸前捻蘭花玉指,似在祈福施咒,他只覺得自己頭重如裹,身體發燙,口舌又干又燥,而自己眼前的這位姑娘,褐發雪膚,穿一襲純凈的白衣,澤衣領口微微松散,恰露出整條修長細膩的脖頸和半截鎖骨,香氣氤氳,他抬手撫摸上那雙迷離的眼睛,然后臉頰、耳廓、下頜……多久了,沒有過這樣動心的感覺,多久,不曾碰過任何女人了,這雙唇怎么如此冰涼,但卻又嬌媚得讓他想靠近,再靠近……
“大膽高渠彌!”
一只錦靴猛然截在高渠彌的肩頭,隨即狠狠一踹,直把他整個人從媯婉兒身上踢出老遠,連帶在地上打了幾個滾。
清醒過來的高渠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面前的世子忽正拿那睥睨的眼神俯視著他,這眼神倨傲得很,他最是看不過去,可此時他知道,自己已經輸了。
一雙拳握得指節咯吱作響,姬忽大喝:“督軍呢?”
“小的在。”督軍低著頭擠上前來,走至世子跟前,干脆直接閉了眼,“大帥請吩咐……”
“目無軍紀,私闖主帥大帳,該當何罪?”
“當……當施以刖刑……”
“霍亂軍中,輕薄我自天澤山上請來為我軍祈福作法的雪蓮圣女,致使圣女受驚,該當何罪?”
“當……罰五十軍棍……”
“來人!拖出去行刑!”
高渠彌剛撐身而起,腦中“轟”地一聲鳴響,再一次伏倒在地。
“世子——”溫婉優雅一喚,大帳內那早已被拉扯歪的偌大的帛布被掀開,盈盈走出一個曼妙少女,“兩軍尚未開戰便先弒殺自家軍士,實在是不吉,不如世子罰他軍俸三月,以示懲戒吧。”
“圣女佑我聯軍,圣女佑我大齊!”方才守門的那個小士跪地高喊。
“圣女佑我聯軍,圣女佑我大齊!”人群隨之附和。
喧囂的夜晚在火光與高喊中漸漸歸于平靜,借著帳內微弱的燭火,姬忽為婉兒挽起搭下的幾縷發絲,“這就是你們的計劃?讓你以身涉險?”
“這不是安然無恙么。”她一偏頭,露出微微羞澀。
“無恙?”他蹙眉看那一團狼藉,眼底漸漸凝出冰霜,“我若再來遲一步——”
他突然吸了吸鼻子,這帳內香氣奇異,盈盈繚繞,惹得周身燥熱難忍。
“今日燃的是什么香?怎么如此古怪?”他忍不住要去拉中衣的領口。
“今日勞碌一天世子不如早點歇息我去給你拿些熱茶。”婉兒一轉身,急忙掐滅了一旁香爐內的熏香。
姬忽哪里知道,這香是十年麝獐身上干燥的麝香,男人聞之迷神催情,姬忽常年習武身強體健尚且把持不住,何況高渠彌是位文職大夫,自然不能自控。
一勾手臂,立即抄起那青銅雙耳熏香爐出了帳子,這樣濃郁又蠱惑神智的麝香,在王室諸侯間可是禁忌之物,一旦被發現,最壞的結果就是被當作濫行巫蠱之術施以酷刑。
婉兒一位自小樊籠里嬌養的公主自然是想不出這樣的法子,主意是明月出的。初來大帳頭一天,姬忽聽說是高渠彌引人帶姑娘們進的軍營,就已經隱隱覺得不安,高渠彌此人心量狹隘,善嫉好妒,因此他還曾向公父謹言,勸公父不要擢升高渠彌為卿,可鄭公看中他的才能,還是給了他卿士之職,高渠彌自此對這個世子心存怨恨。
“婉兒姐姐,你說一個心量狹小又與忽哥哥有舊怨的人,若是發現主帥大帳內多了兩個女子,會怎么樣?”明月望著一盆炭火,仿佛并沒有聽到碳上燒沸的咕嚕水聲。
婉兒也在為此憂心,她來歷下只是想能陪在他身邊照顧一二,不曾想過除北戎之外還有更隱秘的敵人,“怕是會小題大做,以軍法軍紀要挾,削去他主帥之職。”
“不錯,姐姐,我問你,這些時日來,你可認定了忽哥哥這個未婚夫婿?還是否要退婚?”她一扭頭,笑意嫣然看著她。
“哪個說過要退婚的!”婉兒也扭頭,卻是看向大帳另一面。
起身歪頭去看那緋紅的面頰,明月憋著笑:“是是是,沒說過,有的人啊,看到我忽哥哥樣貌英俊文才武略可歡心得很,才舍不得退婚呢!”
“討厭!”婉兒一跺腳,一轉身去掐明月的腰窩,“叫你胡說!”
一片咯咯歡笑,搖動帳外渺渺月色,抽芽的細柳也彎眉折腰,隨著歡喜。
明月神色嚴肅下來:“有件冒險的事,你做不做?”
“做!只要可保世子平安,我不怕!”
那眉心英姿閃爍,明月笑著,仿佛在看另一個自己。
“此事宜早不宜遲,明天晚上我先支開忽哥哥,你留在帳內,燃上這個。”食指和中指間拈著豆大的一個東西。
婉兒逆著燈盞接過來:“這是何物?”
“麝香。”
“麝香?這可是天下奇香!怎么這樣形狀?”
“這是未經加工的干燥原香,比普通制成熏香的藥力強上幾十倍,可使男子神志錯亂,到時只要姐姐你稍稍使些嫵媚儀態——”
“啪”,婉兒抓住那雙正在自己額前臉頰亂摸一通的柔軟,眼波疊疊一送,“像這樣?”
“姐姐……”明月一怔,方才那妖嬈姿態,她一個女子莫名都要為之動容,“我若是能有姐姐這般本事就好了……”
“你要這樣做什么?勾引誰?你的那位冢子?”婉兒柔聲問道,“還是——三公子?”
“哎呀,姐姐亂說,誰要理那公子小白!”
小白……走了有兩日了,不知現在到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