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月離世改變了肖意慎的性格,從前他是爽朗豪邁的,也樂于幫助別人,且幫過的人不少,或許真有這樣的事。
“他告訴我他的名字,叫‘肖意慎’。”
親口聽映月說出他的名字,肖意慎還是略有些震撼,為什么他自己一點印象也沒有?或許這件映月眼中的大事,對他而言,不過是小事一樁,他幫過的人何其多?映月不過是其中普通的一個。過后就忘了也是正常。
沒想到卻讓她記掛那么久,肖意慎有些動容……
“那天的事情,后來我誰也沒說。這個名字,成了我心底的秘密。一開始,我只是覺得在這偌大的京都,有個熟識的人了,這個人還是我的恩人,心里默默記著這份恩情。到后來,隨著年紀的增長,感情也開始逐漸發生變化,我變得格外留心他的事情,但凡別人提到他的名字、說起他的事情,我都會認真去聽、去記住。后來也曾遠遠見過他幾次,礙于少女的羞赧與閨閣的矜持,卻始終沒膽量再站到他面前。再后來到了及笄的年紀,女子該要奔走與夫人們的茶會小宴,為給自己相一門好親事,母親卻說我總是呆在家中不出門。她怎么會知道,我的心早有了歸屬,哪里還愿意去給別的夫人們相看。”
肖意慎聽得倒吸了一口氣,這世間,竟不知還有這樣一個女子,默默關注了他十余年……而他卻與她妹妹定了親……
“那時,我開始漸漸擔心,擔心年紀大了,爹娘會將我嫁給別的男子。一籌莫展之際,我終于又遇上了你。卻是……你在嵐草坡撿到臻月墜落的風箏那天。那天,我也在,我以為你會注意到我,沒想到的是,從此以后,你的眼里就只有臻月了……”
映月就這樣與她念了多年的肖意慎擦肩而過,說到此,即便風箏之事已經過去快兩年,她仍難以控制的傷心,仿佛這一切就好似昨日,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直往下落。
“我……”肖意慎想說什么,又不知道說什么好。他今天是來干什么的?他來見染月,卻莫名與映月坐在一起說話,又聽到這樣一段以他為中心而他本人卻毫不知情的往事。
“偏偏是臻月,偏偏是我最親的妹妹臻月。我憤怒,我不甘,我認識你的時間,比臻月早很多,我對你的情誼,比臻月多很多,可又能怎樣呢?一邊是我一廂情愿的摯愛,一邊是我手足情深的至親。我只有咬緊牙關,一遍一遍告誡自己,認命,都是天意。或許最好的愛,就是成全,我愛那個在寒夜中為我找到回家路的少年,我也愛那個從小圍繞在我身邊與我最要好的妹妹。所以我最終還是放下了,看你們能幸福,我大概也能幸福吧。你與臻月定親之時,我除了祝福,便再無二心。那份緣起年少的感情,我也已經深埋心底。”
“但誰會想到,天有不測。臻月的突然病去,不僅僅對你是打擊,對我,對整個陸家也是深深的打擊。臻月、稚月先后病故,那時候陸家似乎都始終籠罩在一片陰云中。我也是傷心的不能自己,連續半月有余,食不下咽,全憑一口湯水吊命……”
“然而那時,除了傷心,我還有更多的擔心,失去臻月,你該有多痛苦,明明那時候你們都已經定親了,就差一點,她就能成為你的妻子。我已經失去了妹妹,不想你再陷入痛苦的泥沼,于是不顧閨閣禮儀、冒著丟掉名聲的風險,主動找到爹爹說,要代替臻月繼續與你的婚約……也是為了讓臻月走的不至太遺憾。而你,卻讓我陷入到那樣難堪的境地。”
縱然肖意慎對她沒有絲毫情誼,但只要是還算有心的人,聽到這話想必總有一絲愧疚吧?現在的映月,不管肖意慎對她是憐憫還是愧疚?她都全盤接受,只要不是冷漠地將她拒之千里就好。
她要激起他的愧疚,映月是算在這里,可是她的話也是真心。
那時候陸府因為提出這個辦法,被所有人理解為陸府不愿意失去平陵侯府這個靠山,被肖意慎拒絕后,陸府、陸映月很長時間都淪為京都的笑柄。
果然,今日得知緣由,肖意慎心頭愧疚難當。
“就算如此,”映月抹了抹眼淚,“我也理解,你對臻月情深,故而難以接受我。可是染月呢,染月才到京都多久,她是與臻月容貌極為相似,可是她畢竟不是臻月,對你也無一星半點的感情,我卻將你放在心上十年了啊……你就將這顆心,隨意丟棄在地上,肆意踐踏……”
“我,”肖意慎手足無措,“我當時不知道,臻月去了,我太意外,太難過了,完全走不出失去她的那種悲傷。所以你爹提出讓你嫁給我時,我也只當是你爹不愿失去攀附平陵侯府的機會,他才失去了一個女兒,就趕緊將另一個女兒雙手奉上。對于這樣的事情,我除了憤怒,完全沒有別的情緒。竟不知,這是你鼓足了勇氣,才艱難做出的決定,也不知曉你對我有這樣深刻的感情,或許如你所說,比臻月的感情更甚,若我早知道,必然不會讓你、讓陸大人如此難堪。”
肖意慎慌忙解釋。
“那你若當時知道了這一切,還會拒絕我嗎?你會娶我嗎?”
肖意慎面色一滯。他所說的不讓映月如此難堪,和要娶她,卻不是同一回事……
“那你今日知道了這一切,還會放棄染月,回頭看看一直等候著你的我嗎?”映月連連追問。
她的問題,他答不上來。
肖意慎沉默了。
房間里陷入了沉寂。
良久,映月苦笑一聲。慢慢擦干了眼淚。
她喝了一口早涼了的茶,如同她的心,只有苦澀的滋味。
再開口時,所有的悲傷、委屈、眷戀似乎都風清云散,她的聲音里只剩下淡淡的冷漠。
“罷了,我今天來,不是為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