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諗諗生日那天,秋莫黎中午一下班就趕忙跑到蛋糕店去取蛋糕,去了父親那里。
家中倒是一片歡歡喜喜的場景,爸爸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菜。
“姐,你怎么來這么晚?難道讓全家人等你一個不成?”秋莫黎剛到那里,迎來的第一句就是妹妹的抱怨聲。她低頭看了眼手表,分針正指向七,剛剛十二點三十五分而已,論起來這個時候能到家已經是早的了。
“我十二點下班的。”秋莫黎低聲辯解。
“你就不能提前請個假或是早兩個小時下班嗎?你們主任就算不給你面子,也不會不給媽的面子啊!根本就是你成心不愿過來。”莫諗諗咄咄逼人。
“好了諗諗,你看姐姐還給你帶了蛋糕呢。”莫諗諗的母親豐楊出來打圓場。
或許是她姓“秋”的緣故,秋莫黎總覺得自己與莫家人難以融合,六歲時,她以為只要自己順從媽媽的意愿,改成和她一樣的姓,媽媽就會多愛她兩分,而事實卻證明她的想法單純又可笑,媽媽非但沒有更愛她,反而使得她和莫家這邊也更加更加疏遠。
“媽,我和張主任討論了,懷疑昨天轉院來的七十八床是PHUS合并圍產期心肌病。之前討論的HELLP綜合征明顯是與PHUS混淆了,雖然都有微血管病性溶血性貧血,血小板減少等癥狀,但PHUS發生部位在腎臟,HELLP發生在腎臟,而且這個產婦并沒有發生肝酶升高,乳酸脫氫酶升高,膽色素代謝異常等癥狀,所以我考慮是PHUS合并圍產期心肌病。”秋莫黎和豐楊后媽唯一的對話大概就是討論病情了,只有這點才能為她們找到共同語言。
“可產婦肌酐升高,你有沒有考慮是HELLP和PHUS合并存在的狀況呢?”豐楊瞧著秋莫黎一臉沉思,又說道“病情千變萬化,你能高估它但是絕不能小瞧它,任何復雜的狀況都要仔細考慮,任何蛛絲馬跡都不可以放過。”
“恩,我記住了。”
一家人還算氛圍融洽的吃了飯,秋莫黎去廚房洗了碗,她早已逐漸的習慣任何自己所不喜歡的事,故而慢慢地就成為了自己并不想成為的人。
“小黎三十一了吧。”奶奶問道。
秋莫黎一口水噎著艱難的咽了下去,“沒,前兩天剛過了29歲生日。”
“按虛歲來說可不就是三十一了嘛。”
她默默地放下杯子,沒再反駁。秋莫黎已經猜到下一句奶奶會說什么,爸媽在旁邊會附和什么,無非是隔壁老王家的兒子多么多么優秀,某某朋友家的兒子如何如何有成就,恨不得立刻馬上將她打包嫁出去。
“爸媽,我下午還有兩個主刀,我先回醫院了。”秋莫黎立馬閃人。
“不用了,你媽跟你們主任聯系過了,那兩個手術給別人了,下午不用去醫院了。”爸爸突然插話道。
“又是你們安排好的?”秋莫黎覺得很氣悶,她又不是沒人娶,不過是她現在不想結婚罷了。
“這有什么安排不安排的,你媽同學的兒子也是儀表堂堂,讓你下午跟人家看個電影還委屈了你不成?”奶奶對秋莫黎很不滿,一女孩家家的,讀完了碩士還非要考博士,學完了博士還去什么鬼地方援醫,終于肯回來了,眼看著卻奔四了,好好的姑娘蹉跎著大好年華,真是氣死個人!
“姐,奶奶這么大年齡了,你就不能順著她老人家嘛,你看淳于姐的孩子都快上初中了,你還沒把自己嫁出去呢。”莫諗諗總愛在這種時候添把柴加點火,看著姐姐不好受她就是莫名的舒服。
“我嫁不嫁人礙著你們什么事兒了?我也沒住在你沒眼皮子底下礙你們的眼,生我的時候不管我,我最需要人管的時候也沒人搭理我,現在倒想起來管我了,不覺得有些晚了嗎!”秋莫黎覺得自己簡直要崩潰掉,這種安排算計好的相親不是第一次,她心里吶喊的言語在目光觸及到奶奶滿面的褶皺時梗在喉嚨,她說不出來這些話,即使這是她的心中最真切的聲音,是她大腦中最真實的想法,可她還是無法表述出來,她無法將言語化成刀子插在她所謂親人的心口上,只能自己不停地折磨著自己。
“不用上班正好,我回去休息一下,最近熬了太多的夜,如果看電影時睡著了可就太失禮了,改日再約吧。”
秋莫黎說完,匆匆逃離了這所房子,到了自己家門口才發現鑰匙忘在了那邊。她不想再回到那邊拿鑰匙平白遭受數落,只好打電話叫開鎖師傅過來幫忙,隨后一個人無力的靠著門板坐在家門口。
許來之下樓倒水,聽到電梯響,水壺一頓,抬頭看了眼餐廳墻上的掛鐘,一點五十三分,她這時回來做什么,不該上班嗎?他側耳傾聽,卻沒聽到對門鑰匙開鎖的聲音,透過貓眼,看到秋莫黎一個人坐在冰涼的地上,急忙打開了門關切的問道,“哎,你怎么了。”
“我沒帶鑰匙。”
“有備用的嗎?”
“鎖在家里了。”
“那……”許來之還沒說完,就被秋莫黎略帶煩躁的聲音打斷“我叫了開鎖。”
“哦。”他憑直覺感到秋莫黎情緒低落很不高興,試探的問道:“你,要到我家坐坐嗎?”
“我想一個人待會兒。”她拒絕道。秋莫黎知道自己剛剛說話語氣不太好,她也很懊惱自己這個樣子。她自嘲笑笑,乖巧隨和的人怎么可以有脾氣。
許來之與秋莫黎相對沉默著,空氣安靜了幾分鐘,如果是別人想要安靜的環境來調節內心的煩悶他肯定會識趣的不去打擾。可這是秋莫黎啊,得了抑郁癥多年的秋莫黎。他怕她在安靜的環境中突然冒出一些不可抑制的想法然后實施。
“跟我來,反正等著也是浪費時間,我在做一件事,保證你感興趣。”他不等她拒絕,拉著她的手就把她塞到自己微冷的房子里,秋莫黎沒有掙扎,認命又乖順。
秋莫黎跟著他,走到天臺上,那里架著一個畫架,即將畫好的向日葵沐浴著冬日午后暖暖的陽光,在毫無色彩的冬季里散發著勃勃生機。
她這才注意到許來之穿著畫油畫的罩衣,“你是畫家啊?”畫家,她曾經幻想過的職業。
“你終于問起我的職業啦。”許來之假裝長嘆一口氣。“我大學讀的是法律兼工商管理專業。”
“哇,雙學位哎,沒想到你這個紈绔登徒子書讀的還不錯哎。”秋莫黎努力的調動著自己的情緒,好讓自己看起來積極又熱情。
“你怎么抓不到重點呢,怎么不問問我是做了白領還是當了律師啊!”
“不像律師,也不像白領。”白領和律師不得去上班嘛,可她從來都沒見過許來之去上班。
“那像什么?”
秋莫黎抓了支畫筆塞到他手里,“這樣就像一個畫家啦!”
他笑著將罩衣套在她身上,把手里的畫筆塞到她握刀的手里,將她按到畫架前的凳子上,溫柔的說道:“小畫家,來,把這幅畫畫完。”
“不,我不行,我沒學過油畫。”秋莫黎微微抗拒。
“沒事,我教你。”許來之伏在她身邊,輕柔的握住她的手,蘸取些調好的顏料畫著向日葵的花莖。
曾經她笨的解不出數學函數的時候,邱照也總是會這樣說“沒事,我教你。”然后不耐其煩的將那些令她頭痛的數學題一點一點解出來,講清楚步驟,他是那樣的胸有成竹,冷靜自定,仿佛天底下的任何難題都難不倒他一般。
秋莫黎微微側頭去看離自己極近的許來之,陽光灑在他身上,長長的睫毛撲閃著,額前的發透過陽光成了淺淡的微黃,更襯得他的膚色白如雪,潤如玉,飽滿的紅唇輕輕張合用動聽的聲音講述著她在繪畫中該注意的地方,一如當年認真講題的邱照。她不覺看的癡了兩分,邱照還是許來之此刻在她眼中有些分不清明,好像這世間一切美好都該屬于邱照,屬于曾經照亮她生命的光亮。
她慢慢回過神,將注意力放在這幅未完成的向日葵上,只要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應該都能學得很快吧。
許來之一直在注意著她,秋莫黎眼中閃亮過的色彩,黯淡下的眼眸,迷茫的神色他一絲一毫都未錯過。他默默感受著自己如雷的心跳聲,細細體會此時他所獲得的喜悅,整個冬天好像也因此變得溫暖起來。
他第一次聽到人說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愛和勇敢追求時,就喜歡上了這種向陽而生的花,他沉默的愛了十年,總該放手一搏勇敢追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