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生出的雙生絲線。一束落入林影,一束懸于晨曦。
他們色彩明確,本應是渾然天成的織錦。
可但當偏見成為隱形的律法,社群分明,每一個不同的色彩,被嚴格區分。
暗色被烙印為原罪,忘卻了,深膚之下奔涌的同源之血,在沉默中詰問著“純潔”的虛妄。
王子指尖的微光,縱有萬千悲憫,又如何刺穿,那由整個族群投下的陰影。
阿爾賽彌拉亞,在這片林冠之下,這早已越過了審判,成為最深重的“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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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滿繃帶的深色皮膚少女——希爾庫拉米亞,在雷歐的“騷擾”下,講述了自己的遭遇。
她和她雙生弟弟——安斯塔拉亞,他們原本有一個貧窮但幸福的家庭。
直到一場天災降臨,他的父母不幸喪命。
庇護不在,在這個充滿了高等精靈的王都里,希爾庫拉米亞的深色肌膚成了刺眼的黑色果實。
然而,來自王庭的援手,非但未能成為庇護,反而讓她成了嫉妒與欺凌的標靶。
在遠征隊的泥濘與刀鋒間,她受盡折磨與羞辱,為護住那膚色如晨曦般純凈的弟弟免受牽連,她獨自咽下所有苦果,
回到那座搖搖欲墜、徒留空殼的“家”。
至少,所有的箭矢,只瞄準她一人。
盡管一切并沒有改變,至少,所有的痛苦都指向她一個人。
聽到這里,雷歐深深的嘆了口氣。
他看著同樣失落的同伴們,他們哪一個又不是這樣過來的?
莫里斯,牛頭人族的智者薩滿,厭棄無謂的爭斗,就被獸人議會踢入黃沙,在流浪中尋找被放逐的意義。
菲莉斯,神圣的白龍,卻因為一族的權能偏向人類,而遭到其它巨龍的屠殺。甚至連與生俱來的本能,都需靠冰冷的器物壓制。
史密斯,曾經精打細算的商人,被名為“資本”的巨獸牽連,被迫成如今這個刀尖起舞,居無定所的傭兵。
而他自己。
生而為人,卻在幼年時就被至親拋棄、背叛,他在泥沼中掙扎求生。
當生活終于透出一線微光,接踵而來的巨變又將他拋入大漠,與昔日不共戴天的獸人仇敵并肩,在黃沙與烈日的淬煉下,走過了生命中最熾烈,也最荒誕的七年。
人是什么?文明又是什么?
或許,文明是恃強凌弱、弱肉強食的本質縮影,那人是什么?一種陰暗的產物?
這無數文明孕育的,是名為“人”,“精靈”“獸人”“矮人”陰暗產物?
可為何它們的心底深處,仍會固執的渴求著那束遙不可及,名為光明的虛影?
雷歐心里那似有似無的可笑念頭逐漸凝聚。
“不說那些了,我現在反而更想知道,你為什么帝國語說得這么好?”雷歐推開心里那若有若無的思索,問希爾庫拉米亞。
少女蔚藍如冰湖的眼眸下意識瞥向庭院深處:“女王…她曾讓我幫忙打掃這座庭院。后來…就讓我跟著她學。”
“哦?”
雷歐那雙滴溜溜轉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閃爍著狡黠的光,他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活像個在集市兜售神秘預言的神棍,
“你的帝國話說得這么好……可你就從來沒想過——為什么尊貴的精靈女王,會親自教你一個帝國的語言?她把‘鑰匙’,遞給了你,可你還沒意識到。命運啊,從來是掌控在自己手里的。”
“她……”希爾庫拉米亞的意志素來堅韌,思緒也足夠敏捷。
但此刻,眼前這個人類拋出的問題,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不敢觸碰。那背后的答案,更像是一種,“拋棄”。
捕捉到她眼神中一閃而過的驚惶與躲閃,雷歐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立刻加大了“蠱惑”的力度,那股輕佻也徹底鉆了出來:
“希爾庫拉米亞,你的名字太長了。我叫你希爾,你應該沒有任何意見!所以,希爾小姐,你都已經掌握了另一個世界的‘鑰匙’,就不想去看看森林之外的世界?你瞧,你們王子殿下都去探索了一番新世界呢!不是,他真是王子?即使是現在,我也不信!”
希爾還在為自己名字被擅自“腰斬”而氣惱,又被雷歐描繪的“森林之外”所誘惑,嘴唇翕動著,發不出一個音節。
“說起來,你說你弟弟跟你雙生……”
雷歐仿佛沒看到她糾結的表情,自顧自摸著下巴,眼神在她臉上巡游:“那他一定跟你一樣這么漂亮吧?雖然你們精靈族好像就沒丑的,但是……”
砰!
一本沾滿歲月的塵埃,厚重無比的書籍,精準砸在雷歐那顆腦袋上,激起一片細小的塵埃云霧。
“希爾小姐,不用理他……語言,既是武器,也是翅膀。能刺穿高墻,也會載你觸及天空,這把鑰匙,你已經有了,如何使用,請認真考慮。”
菲莉斯仔細的用雷歐頭發把書上的灰塵擦拭干凈,又坐回去床邊的椅子上,剛才只是完成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動作。
希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菲莉斯,落在她白皙纖長的手指上,一本精靈的兒童識字繪本,一把“鑰匙”。
菲莉斯的舉動與雷歐齜牙咧嘴的搞怪,奇異地撬開了希爾庫拉米亞緊閉的心防。
她蔚藍的眼眸亮起久違的光,如冰湖初融,無數關于人類帝國的問題,如同解凍的溪流般奔涌而出。
從巍峨的鋼鐵之城到喧鬧的市井煙火,從奇異的造物到迥異的風俗傳說……
那被同族摧殘的傷痕下,旺盛的求知欲與對美好彼岸的渴望,如野火般燃燒的理由其實僅僅只有一個——
語言相通。
雷歐很快招架不住這純粹而熾熱的“文明拷問”,狼狽地拉過史密斯充當幫手。
曾經的商人與社會“流氓”,和這位深居林中的精靈少女,如老友重逢般暢談起來。
那無數個疑問和精彩的答復,無一不再述說著這個少女對外界的猜想和對美好生活的渴望。
時間悄然流逝。
阿爾賽彌拉亞靜立在門外陰影中。
門中里傳來的,是希爾庫拉米亞銀鈴般的笑聲。
那笑聲如此清脆、自由、無拘無束,像圣林深處從未被驚擾的飛鳥,第一次歡快的振翅啼鳴。
這笑聲,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入阿爾的內心。
一雙溫暖的手臂,帶著清幽的香味,輕輕環住了他微微顫抖的肩膀。
他的母親,希菲塞琳娜米亞,蘇納之森至高無上的月之歌者,高潔的精靈女王,無聲地將兒子擁入懷中,任他滾燙的淚水浸濕了她華貴裙袍。
阿爾將臉深深埋進母親帶著清冷花香的懷抱,像幼時那般,用那柔軟的布料狠狠蹭去臉上的濕痕。
當他抬起頭時,
那雙遺傳自父母,新葉般翠綠的眼眸里,所有的不甘與失落已被他深深咽下,只剩下堅毅與決然。
這位女王凝視著兒子,指尖溫柔地拂過他微紅的眼角。
她的阿爾,在這短短的半年時光里,從一支任性放肆的藤蔓,長成了能直面風雨的樹。
哪怕他還遠不夠強壯,無法獨自去面對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