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巾然給隨庭安打了很多個電話,對方一直沒有接通。這人肯定不會受到什么意外傷害。但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向她匯報。她要拜訪的另一位老人,前幾天進了醫院。心肌梗塞,正在加護病房里。在他倒地的時候,身邊沒有人。幸好他的女兒有事先回了家,才阻止了更可怕的事情發生。
老人躺在病房里,二十四小時有人看護,有時候醒了也很快睡過去,好像怕看到什么東西似的。就算在夜里,老人也會時不時醒來確認自己在哪,或是身旁躺著的人是誰。護工對于巾然說,老人家有點神經質。也許是腦袋有什么問題了。
她放棄了隨庭安,轉打電話給姜路云,這個小伙子接得倒是挺快。接通后,電話里傳來嘈雜的聲音,姜路云好像在和別人打架,聽他的語氣,應該是單方面被打。一道鐵門轟隆聲傳來,姜路云喘著大氣,抱怨著剛剛的事情。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不講理的人,初次見面就對我惡言相向,還有拳打腳踢。我只說了幾句話,就把我轟出來了。我招他惹他了。”
“你問了什么?我這邊情況不太好。”
于巾然把事情一一告訴了姜路云,兩人都在電話那頭沉思。
“是不是覺得有些太巧了,偏偏就這幾天,大家都出事了。”
“那個零號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些什么。而且,這次我們好像還沒找到關于作者的線索。那些人不會把這種事情記下來。到底寫這部小說,又把它給燒了的人是誰呢?”
于巾然從門上的玻璃向里望去,老人安詳地躺在病床上。
“你家店長去哪里了,我找不到她。”
“這個不用擔心,店長會找到我們的。”
“那我們下一步怎么辦?”
“一起去福利院看看吧,雖然店長已經看過了,時間回溯什么的,但也不能保證能夠看到全部。我們去看看,看看有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沒準還能找到些其他線索。”
他們在福利院門前相遇了。這家福利院在市郊,離市中心很遠,勝在交通便利。坐車只需一個小時就能到達市區。它的周邊還有農貿市場,銀行,一些小的商業街。沒有城市中的繁華,也不會太過于樸素。
正對面的是福利院主樓,他們來到正廳里,能夠聽到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像風鈴。姜路云眼眶有些濕潤,他此刻想到自己的哥哥還有那些待在防空洞下的人們。他們若是能夠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那該多好。
于巾然被貼在墻上的畫吸引了,是福利院的孩子親手畫的。主題應該是自己最愛的人。他們油畫筆或者彩色筆在普通的紙張上描繪著自己的房子還有朋友,稍大一些的人,應該是他們的老師,高高的大樹還有藍色的池塘,幾乎所有小朋友都畫了一片樹林,在樹林前有一棟大大的房子。
福利院背后,是一處正在開發的施工工地,現在僅有幾臺挖掘機停在上面。
鐘聲一下又一下的敲響,是下午六點。
他們受到了接待,福利院里的職工把他們兩位看作是來領養孩子的年輕夫妻。來者是一個帶著藍色發卡的女人,她打量著姜路云。
“請問你們是來領養的嗎?”
姜路云開口道:“我們是......”
“是的,我們夫婦想要領養一個孩子,因為......”于巾然低頭停頓了一下,那位職員看向姜路云,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是這里的副院長,姓李,很高興能夠接待你們。”
他們被領到院長的辦公室里。一進門,就能看到一盞綠色開勒扇掛在上空,一張桌子和椅子擺在房間最明亮的地方。陽光從三個巨大的窗戶照進來,落在墻角擺放的綠植上。地板上的瓷磚有些裂痕,踩上去有些響動,影響不大。進門左側是一個文件柜,于巾然沒有仔細看清上面的字。
副院長從右邊角落搬來兩張折疊椅,放在桌子前。
“不好意思,我們院長不喜歡鋪張浪費,這個房間用了很久了,還是這個樣子,就連張會客椅都沒有,麻煩你們等一下,我去叫院長來。請問你們準備好證明材料了嗎?”
于巾然:“我們還不知道要準備什么,但是我們可以記下來,準備好再帶過來。”
“原來是這樣,沒關系,院長會告訴你們的,請稍候。”副院長離開了。
姜路云:“我們沒有材料可以準備,還有,我們不是夫妻,被別人拆穿了,那就麻煩了,為什么不能說實話呢?”
“我們沒有任何立場就問及很多年以前的事情,又不是警察,你覺得別人會老老實實告訴我們嗎?不會的,防人之心不可無。更何況,誰知道這家福利院里還有什么秘密。我感覺這里有點陰森森的,陽光從窗戶里照過來,我還是覺得有些冷。”
于巾然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姜路云卻沒什么感覺。
桌面上放著一張照片,是個孩子。姜路云想,這應該是院長的孩子。
身后傳來開門聲,一位穿著淡藍色襯衫的女士來到他們面前。這位一定是福利院的院長。
“非常感謝你們能來到福利院,我代表孩子們還有全體員工感謝你們。我是福利院的院長,蘇錦,很高興認識你們。”
她和于巾然握了手。
“冒昧地問,請問兩位領養孩子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們一直有這樣的愿望,想要孩子,但我們是無精子癥。”
姜路云睜大眼睛,于巾然按住他激動的手,緩緩說道:“我們還是說實話比較好,院長會理解我們的,你剛剛不是還說我們要誠實嗎?”
我在你心里是無精子癥患者嗎?我很健康好吧!
忍一忍,下次換我來。
真的?
為了店長,為了獎金。
好吧。
兩人的眼神飛快在空中交流,最后達成一致。
“是的,所以我們想領養一個孩子。”姜路云點了點頭。他撓了撓自己的后腦勺,卻沒有看院長的眼睛。這樣下去,論誰都知道他們說謊了。于巾然抬手摸了摸他的頭,被觸破心事的丈夫情緒低落,而深情款款的妻子正在安慰他。于巾然想,千萬不能露餡了。
沒有生育能力的夫妻又想擁有孩子,在中國,首先選擇的是離婚。很少有能夠夫妻能夠頂住家庭給予的壓力。蘇錦能夠理解他們走到這里有多么不容易,她很欣慰,這對年輕的夫妻可以達成這樣的共識。
“兩位的工作是什么?”
“我是繪畫老師,他是開書店的。”
“那太好了,我們的孩子中,有很多喜歡藝術的,雖然我們也不懂哪些孩子最有天賦,但你們一定能夠找到自己心儀的孩子。”
“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太好了。”
“收入如何呢?”
“他的月收入穩定在七千元左右,我是六千元。”
“書店能夠賺這么多啊,我有時間也要去看看。”
“其實最主要還是他的稿費,每個月的稿費也不穩定,但平均下來也不少。我們倆是本地人,家里有一套房。”
姜路云驚訝于巾然的應變能力,她的表情沒有一絲裂痕,語氣平穩。就像店長一樣。比姜路云更加詫異的人是于巾然,她有些不認識自己了。雖然每個人小時候都會說一些謊言來蒙騙其他人,但于巾然懂事起,就沒有再做過這樣的事情。在初中時期,出于善良的本意,會隱瞞事實,或者說出一些違心話來安慰伙伴,這些可以被原諒。
于巾然說出那些話,完全不感到羞愧。她只認為自己在完成任務。對了,任務。是任務讓她不得不這么做的。于巾然心里想,如果直截了當地詢問,不會有更好的結果,就像姜路云被趕出來一樣。
“那我們先去看看孩子,其他的證明我們待會兒再談。”院長看起來很高興。
隨庭安跟在院長身后,發現她的身上突然恍惚過一絲光芒。
她搓搓眼睛,光芒又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