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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孤獨而偉岸

半山盡染

我們孤獨而偉岸 眉藏書 3174 2020-01-10 22:39:49

  當年鄰居的一句瞧不起:你家老大老二老三都還沒能娶老婆,怎么可能起的了房子。

  人活一張臉,活一口氣。爺爺奶奶一氣之下挖地、挑泥、立樁,哪怕砸鍋賣鐵欠債還錢也要建。這才有了后來的祖屋。也才在父親他們戀愛結婚時有了體面。

  中國人講究對稱美,對稱和諧。祖屋結構和舊時農村大多數的一樣,左右對稱。

  中堂為“天地君親師位”,爺爺一個人住中堂背后,左邊住的是伯伯家,右邊則是叔叔家,伯伯和叔叔家前面,又各有一個賓柜。賓柜,只是一間小房的叫法,大概是有客人的時候,專門給客人留宿用的。(而我的父親,分家后在祖屋的斜坡下自建了房子,也就是后來我和奶奶一起住的房子。)

  祖屋、祖屋旁鄰居的房子以及父親后來自建的房子在這半山上“三分天下”。

  祖屋的味道,是爺爺的味道。

  爺爺牙齒不好,總喜歡把蠶豆、紅豆熬的軟軟的,味道濃濃的。年幼的我還不會用筷子夾菜,更別說夾這些滑溜的豆子,爺爺看我把筷子握在拳頭里,笑了,他教我怎么拿筷子,我卻屢屢學不好,筷子依舊在拳頭里。他時常讓我給他到村口小賣部買米酒,一個娃哈哈礦泉水瓶子裝滿就用了幾毛錢,剩余的幾毛錢他會當做獎勵給我。爺爺身體不太好,頭疼的時候經常用風油精涂腦門,牙疼了也用風油精點進嘴里含著。

  有一次爺爺摔傷了,親戚朋友都來看望他,帶了很多軟糖,其中有綿糕。那時候貧窮,能吃的零食不多,我愛吃綿糕,爺爺放在米缸里的綿糕全部給了我。

  濃香的豆味,醇香的酒味,綿糕味,以及風油精味,平淡無奇,而今縈繞在記憶里的祖屋,就是因為這般回味而越發深刻的。

  黑白電視的年代,我家一臺電視都沒有,叔叔伯伯家里有,我和兩個姐姐們都愛看電視,所以晚上經常會跑到叔叔伯伯家,更多的有時候是去鄰居家看。

  曾經說激將話而使得祖屋應“氣”而生的鄰居并沒有那么差。鄰家有三個男丁和一個女孩。我們管那三個男丁叫哥,女孩叫姐。因為按輩分,我們管他們的父母叫“伯”和“娘”。

  一吃完晚飯,狗兒也躁動不安,響徹半山之夜的吠聲甚是可愛,催著奶奶,我們急匆匆點著煤油燈,或者蠟燭,或者干脆一根松香木,狗兒走一段,等我們一下,有時候狗兒很拌腿。燈光影影綽綽隨我們爬上斜坡,來到叔叔伯伯家或者鄰居家。電視廣告中途,會跑出來上廁所,黑漆漆的夏夜,螢火點點,忍不住去抓螢火蟲,后知后覺,才想起問題還沒解決,因為害怕,就讓奶奶在廁所旁守著,狗兒蹲坐守著,我時不時叫喚一句“奶奶您在么”,聽到回應,心里才算安穩。有時候忘了帶紙,又大叫一聲“奶奶我要紙”,奶奶每每慷慨解囊,口袋里總能掏出皺巴巴的一些課本紙。可能有時候好不容易吃飽飯,上廁所會意猶未盡,來了第二次。奶奶還是耐心等候,吹滅了松香木,暗夜里靜靜蹲坐在草地上等著我出來。祖輩對孫輩的情感總是這么耐心包容的。

  小時候我們特別喜歡去鄰居家看《劉三姐》,他們家有光碟,可以循環往復地看,那些滑稽的人物和山歌歌詞,老老小小們看一次笑一次,從頭笑到尾,從不覺得膩味。有時候我們甚至模仿起劇中的唱腔和動作。

  “唱山歌哎,這邊唱來那邊和,山歌好比春江水,不怕灘險彎又多,嘍,彎又多……”

  “多謝了多謝四方眾鄉親,我今沒有好茶飯吶啊,只有山歌敬親人,呀敬親人。”

  “哎~什么水面打跟斗哎,嘿撩撩啰。什么水面起高樓咧,嘿撩撩啰。什么水面撐陽傘咧,什么水面共白頭咧……鴨子水面打跟斗咧,嘿撩撩啰。大船水面起高樓咧,嘿撩撩啰。荷葉水面撐陽傘咧,鴛鴦水面共白頭咧……”

  我學著劇中唱腔和動作,摸著頭,半蹲著腿,神里神氣地模仿起來,“什么生來頭戴冠~哎!……”傻里傻氣的,逗得奶奶和大家都笑開了花。

  山歌對唱是廣西的民族特色,甚至后來,三月三都成了全廣西放假的節日。調侃的時候身邊的人總會說,真想做廣西人,全世界都在上班,只有廣西三月三放假;廣西本地的人會說,三月三一定要回家,山歌對唱我是全村的希望,我們要占領那座山頭;亦或是朋友圈里發一些帶有“嘿撩撩撩”的調侃圖。

  長大后的我們記住最順口的是“嘿撩撩啰”的收尾音,任何一句歌詞后面,只要加“嘿撩撩啰”,仿佛菜里加了鹽和味精,山歌味道就上來了。

  奶奶以及鄰家的長輩們更愛看彩調,彩調那個時候在村里盛行,老一輩們特別喜愛。多數是唱一些苦情戲的,比如《娘送女》,唱詞揪心,劇情催淚,長輩們看了會不自覺地掉眼淚。等到我成年后喜歡上流行的東西,奶奶還懷念著曾經的彩調,盡管當時家里已經具備了放影碟的條件,但每每我不看,她又不好意思提。有時候特地放給她看,我一邊玩去了,她會打瞌睡,總是覺得我在一起陪她看,才有看法。

  “孩啊,奇怪啊,你現在怎么不喜歡看電視了。”奶奶會問。

  其實她也清楚,我在心底對于彩調是拒絕的。因為哪怕經過村里的巷道,都時不時能聽見咿咿呀呀的刺耳彩調唱腔噴出來,幾乎破音的那種。

  童年的時候大家喜歡玩珠子和畫片。鄰家哥哥姐姐和我家的哥哥姐姐們時常湊成一桌,拍畫片或者用牌賭。輸的時候時常有人耍賴,尤其是鄰家哥哥,于是大家就扒拉他們的衣服,由討回變成哄搶。

  大家玩完珠子畫片的活動,便開始捉迷藏,牛欄豬欄和雞棚,甚至廁所、米缸水缸和樹上,都是藏身之地。然而,我們更多是奔跑于祖屋和鄰居的墻背后的靠山道,因為祖屋和鄰居的房子墻體相連,這條靠山道顯得狹長,我們跑起來不要命,有時候還整個人劈開腿,一腳踏著房屋的泥墻,一腳踏著靠山的墻壁,懸在半空。粗心大意的玩伴幾乎看不到,從胯下奔跑而過。

  有一次大家看到一只野兔離著十幾米遠,鄰家哥哥瘋跑追趕,翻山越嶺,追到了山下斜坡,那蹦跳的野兔最后無影無蹤。當時會想,山中有多少奇珍異獸或者我們沒見過的東西呢?有神仙,有怪物?我們集體爬上屋后的青山,沒有神仙怪物,有的是村里人種的橘林,在一層層的山地梯田上,橘林也有種莫名的好看。那時候有一種我們名為“椪柑”的橘子,這品種的橘子,酸的太酸,甜的又很甜,上山砍材或撿山茶的時光里也經常能夠吃到。山泉甘甜,山溝里有小魚兒,溝兩旁還有賤生的野芭蕉,野芭蕉的子像黑豆。一支野芭蕉果肉不多,光是吐出來的黑子就去了大半,但物以稀為貴,因為果肉少,所以想要多吃幾個才夠解饞。

  對果子的愛是每個孩童的天性。祖屋旁有一棵柚子樹,是分家后我父親所得的一份財產,年年盛產柚子,幾麻袋幾麻袋堆在家里,一上學我們便去了皮放進書包。柚子樹周邊是芭蕉,一旦青里透了點黃,我們就把鐮刀綁在長竹竿上切割芭蕉,采摘下來存儲,時間一夠,打開裝芭蕉的麻袋,總能聞到熟悉的自然甘香味道,是芭蕉熟了。鄰居家難得種出一棵稀有的李子樹或者桃樹,我們抬頭仰望,在萬綠叢中看到青果,就想吃掉它們,于是忍不住爬樹去摘,而后是大人的訓斥聲遠遠傳來,小孩們哭的哭,跑得快的猢猻散了去。

  幾乎家家戶戶的門前都有個矮小的門,閑來無事的時候,大家總喜歡站上去搖啊搖,嘭的一下門爛了,知道闖了禍,倉皇逃離,被抓住指責幾聲,便委屈得不行,眼淚嗒嗒落地。小孩子不知對錯,只知道闖了禍哭才是辦法。

  楹聯上歲歲平安,國泰民安,如愿以償。新時代來了。

  新農村規劃后,原本住山腳或者半山的村民們也都紛紛搬到了平原地帶。新的平頂房更能遮風避雨,雨后春筍般在那兒崛起,村民們木泥構造的祖屋漸漸淘汰。淘汰之初還能作為牲畜的圍欄或園林,隨著瓦片碎落、土墻坍塌、房梁生蛀,祖屋在淋雨的歲月中凄凄揮別了年代,依稀可見的是殘垣斷壁上曾經煙熏的黑。

  有老人不愿住進平原的新房子,常常回來老祖屋看看,生生火,他們有的寧可住在祖屋,心里踏實,有處可依。

  “房子沒了人氣,就會腐朽得快。”奶奶說。

  瓦房在風雨掃蕩后瓦片歪斜或是掉落,雨水又滴落在板木的二樓,板木遇水更容易腐朽。向來勤儉節約的奶奶大方的出錢叫人修繕屋頂。可是風雨去了又會來,修完第一次,并非一勞永逸,在這動蕩的天空下,該摧毀的東西哪怕短時內不被磨滅,也會猶如風化一般漸漸腐蝕掉。直到奶奶離開塵世,這風還在刮,雨還在下,而祖屋無人問津,沉默在荒蕪里。

  從前用的火柴劃了又劃,浪費一支支不易燃的火柴,那聲音和氣味得多生趣呀,而燒去的也太快。斷電的夜晚,有煤油燈滋滋啵啵燒了整夜。現在爐火旁生火的奶奶用上了打火機,一點即燃,竟然有些生澀乏味。

  火生起來了!爐磚下經年的蛐蛐在回應舊主。竹圍的廚房外,荒草里的絲瓜藤探頭進來看著曾賦予它新生的恩人,鼻涕蟲就順著這路來來去去,留下了許許多多光鮮的痕跡。狗兒蹲坐在從前的位置,呆呆看著爐火,忽而又瞇著眼睛,小腦袋靠在了我們的腿上,輕撫一下這乖巧忠誠的生靈。哦!你也還在這里呢。原來,我們都還一直在這里呢。

  炊煙掠過煙囪和灶臺,裊裊又上了瓦,房梁、泥墻又開始了生趣盎然。

  在新房子吃飽穿暖了,總不忘端了好飯菜,再來祭一祭祖屋的“天地君親師位”,祭一祭灶神和土地公。若當年未能人杰地靈,只盼未來子孫多福、人壽年豐。

  “去了,去了,又去了,蜜蜂啊!”

  蒼苔滿布的蜂箱上,黑墨水的痕跡依稀可見。

  蜜蜂杳無音信,萬千世界,姹紫嫣紅,它們到底是去了哪里呢?

  那天午后,我和爺爺奶奶在祖屋門前的曬谷場最后的相聚,是爺爺的訣別。我很困倦,躺在奶奶的膝蓋上睡著了。朦朦朧朧里聽到爺爺說的話,大概是說自己這輩子沒有照顧好這個家庭,奶奶哭了。這輩子獨來獨往的爺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掏心窩跟她說話。

  爺爺在祖屋里抬洗臉水時摔了一跤,中風一病不起。

  我輕撫他的頭,告訴他爸爸和叔叔很快回來。

  天黑了又亮了,他沒等到所有人回來。他沒舍得關上黑暗,睜著雙眼離開了這個世界。

  祖屋的泥墻轟然坍塌。

  祖屋要拆了。

  賣了。

  用它的房梁、腐木和瓦片,耗掉最后的光輝,用盡價值。腐木壓榨后,合成木板再利用,無外乎也是一種新生吧。

  去了,去了,已去了。

  誰也不會在意渺小但同樣驚心動魄的死亡和傳承。

  “我們很有緣,建了新房還能是鄰居。”

  何其幸運。

  老去的年月,還能在見得到的舊人眼里,能見到。

  有處可尋,有情可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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