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定親王府內一座院子里。
屋內燃著通臂大燭,四角放著如嬰兒拳頭大的夜明珠,地上鋪著明亮如鏡的大理石地磚,挑高的拱檐以玉石為簾,外罩內務制委地精絲云紋青綢,里邊是一串串青白相間的珠簾,一丈多高,挑簾間發精粹奢華的細湊之聲。博物架、床榻、小幾、長案,圈椅,圓凳等等都屋里一應物件都由金絲楠木打造,只見博物架上琳瑯滿目擺著稀世珍玉,顯得整個房間不但富麗堂皇,雍容華貴,而且彌漫著淡淡的金絲楠木獨有的香氣。
齊修坐在榻上,一手撐著小幾,凝神聽著一個屬下的回報。
訓練有素,來去無影,專門用來監視他人,這樣的人都叫夜影,跪在齊修面前的人就是夜影的其中一個。
“景云一到京都就去杜家,見杜達瑜之余查看了杜若善的手傷,景杜二人獨處談話……”
“談了多久?”齊修打斷道。
“不到半刻鐘。”
齊修眼睛微瞇,有一絲不快的情緒泄漏。
不聞主子出聲,夜影低著頭,恭敬地等著主子吩咐。
“繼續說。”
“是,景云從杜家出來之后到福來客棧安置,見了牙行,有意在京都購買宅子。”
夜影匯報完畢,齊修久久才說道:“杜若善與景云兩人談論了什么?”
夜影一五一十地把兩人的對話說了出來。
聽完了夜影的話,齊修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的失落,還有,連他自己也無法否認的嫉妒。
他擺擺手,讓夜影出去了。
燭火搖曳,照在他陰沉的臉龐。小幾上有一盞小燈,外罩精紗,卻不知何時跑地了一只蛾子,攀附在紗外。
他在想,也許打開了罩紗,這只蛾子,便會毫不猶豫地撲入火中。
他變得像傻子一樣,腦袋里整日都出現她的身影,他變得不是自己,情緒竟受旁人所控。
他閉上眼睛,腦袋里一片凌亂,他覺著杜若善成了他的一個敵人,而且比以往每一個敵人都要強大。要么把她毀了,要么使她徹底誠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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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是安親王妃的壽宴。
安親王長子齊渲在秋闈中式了,聽說名次靠前,這會他名聲倒比會元杜思明還要響亮,畢竟出身皇胄還得這般上進,也少有啊。
因此,許多夫人熱切切地帶著自家女兒來參與安親王妃的壽宴。
不得不說,安親王妃這一年的壽宴比起以往是最為熱鬧的。
杜周氏攜著郭氏、杜若善一行三人同坐一輛馬車,一大早便出發去了安親王府。
安親王府是親王府,其府邸自然宏大,墻上均覆以青色琉璃瓦,在府前見大門前兩個座銅獅,大門飾以丹漆金涂銅釘,已覺氣勢雄偉。
此時王府開了五大個門,馬車都順利地進了府內,一點也不會擁擠。
這還是杜若善第一次參與皇親的宴會,對王府的構造頗有好奇,只是一路被人引著入席,不好四處環顧,只覺異常的金碧輝煌。
安置入了席,還需耐心等待,獻禮的時刻未到。
只見筑有高臺,臺上正是木偶戲。
杜若善環視一周,竟讓她看到了熟人,正是韓如映,此時她也相望于杜若善,兩人點頭相視一笑。
還有一位,是寧蘿,只見她額間覆著厚發,想來是摭蓋住傷疤。
上回珠玉宴中,聽聞她傷了額頭,便久久沒了消息,想必是留在家中養傷。
“婆母,你看,阿盈過來了。”郭氏高興地說道。
杜若善聞言,抬起頭來,數月不見,杜若盈身段挑高了,越發的明艷。
“祖母,母親,姐姐。”杜若盈嫣然一笑,望著杜若善的眼神也是熱切而親密,似乎一直都是好姐妹。
看來,這數月以來,杜若盈的心性倒是修煉得更穩了。
杜若善淡淡一笑,無意虛偽迎合。
杜周氏睨了一眼杜若善,見她神色頗為冷淡,當下心下不滿,卻也沒出言指責。
“姐姐,嵐月縣主相邀。”杜若盈說道。
既是縣主邀請,杜若善可不敢不去,起身便與杜若盈一同去了。
兩人一邊走著,杜若盈細聲說著:“姐姐的手還疼嗎?”
一提起則個,杜若善對她的厭惡根本無法掩飾,她沒有說話,她只怕一說話便泄露了情緒,在大庭廣眾下失禮了。
見她不說話,杜若盈目無表情地說道:“對不住,姐姐,我知道錯了。”
杜若善依舊一聲不吭,但腳步依然閑適,心中暗想道,杜若盈,虛情假意有什么意思?等著吧。我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這個院子都是女眷,隔了一道花墻,有一處花亭,這里是少女相聚玩耍的地。
參與此次宴會,長輩攜帶的都是未婚的少年少女,因此杜若善見不到董遙清正是這個原因。
此時春暖花開,花團錦簇,各色的鮮花爭先怒放,但相比于花亭的少女們,卻都黯然失色。
只見眾多少女簇擁著二人,其中一位正是嵐月縣主。
只見另一位身穿著銀絲繡寶藍衣裳,繁復華貴的衣著與精致的妝容,加之與嵐月并肩,而且神色帶著倨傲,身份定是不低了。
杜若盈在旁小心提醒,“碧月郡主。”
安親王子女眾多,但有嫡出二子二女,齊渲排行老大,次子齊韜,大女朧月,次女碧月,作為老幺的碧月郡主聽聞頗受雙親寵愛。
張詩筠也在此列,她對著杜若善投來善意的微笑。
其他的少女,幾乎都在珠玉宴時見過了。
杜若善心中有些疑惑,眼前這些人望著她的眼光有些怪異,倒像是她身上的衣物染了臟東西一般,杜若善沒有多想,大大方方地走向前說道:“碧月郡主,嵐月縣主安好。”
嵐月看了一眼杜若善,對碧月笑著說道:“碧月,這就是曾師父收的女徒弟。”
杜若善心中暗笑,她什么時候成了曾師父的女徒弟了。
碧月一雙大眼睛水汪汪,又十分靈動,她笑道:“你可太厲害了,曾師父這么多年才收了你一個。”
杜若善謙和地說道:“郡主過譽了,我只是跟著曾師父的學的那么一招半式,不曾行拜師禮。”
碧月與嵐月相視一笑,嵐月道:“如此啊,聽聞你父親借職權之便,強行要曾師父帶著你,可有此事?”
真是荒謬,父親惹了這些污蔑之詞,讓杜若善心中氣極,但怎可發作,只神色嚴肅地說道:“縣主清如明鏡,定是不會相信這等以訛傳訛之事。”
“噢。”嵐月縣主似作懊悔道:“也是,我還未曾見到你的一二繡品,還真是不知真假,若是你有真本事我便信了是曾師父主動帶著你。”
話落,嵐月不懷好意地一笑道:“寧蘿竟也來了,臉上傷疤可好了些?”
嵐月的簇擁者都捂著帕子吃吃笑,而其他的姑娘則低著頭,不敢說話。
杜若善本能地往嵐月的目光所到之處望去,站在了亭子外的寧蘿見嵐月注意到她,便走向前,神色略有灰暗,猶自傷心地道:“回縣主,蘿慢慢養著,也有個指望。”
嵐月心中得意非常,她甚覺得寧蘿這般如同弱鼠般毫無反抗,實在是有趣至極。
這時兩個丫頭抬了一個繡架子上來,五顏六色的絲線都穿好了,插在一個棉墩上。
嵐月望著杜若善,高高在上道:“杜姑娘,請多多指教我們呀。”
杜若善沉思,當眾顯技,無疑有侮辱的意思,況且如今的她根本就無法捏得起繡花針,所以她堅決不能坐到那繡墩子上。
只是若坦言自己的手受傷了,那么明日起她杜若善殘疾之事,定是傳遍整個京都,到時只怕會連累父親都顏面盡失。
杜若善望向杜若盈,卻見杜若盈帶著暗有暗無的笑意回望著她。
原是杜若盈在搗鬼。
杜若善莞爾一笑,正要出言之時,張詩筠卻站了起來,說道:“嵐月,你也真是的頑皮,早些讓杜姑娘把繡品帶來讓大家看看不就行了,非得要弄這一出。”
旁邊一穿香粉色衣裳的女子道:“那可不行,萬一拿別的來充數呢?”
張詩筠略帶薄怒,美目輕瞪著那名女子道:“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這里正好有杜姑娘的繡品,該不會我們倆一起串通騙你們。”
話罷,便從懷里掏出當日的珠玉宴時,杜若善送給張詩筠的一方帕子。
張詩筠望向杜若善,眨了一下眼睛,杜若善對張詩筠報以一個感激的笑容。
帕子遞給了嵐月,碧月也看了,便遞給了其他人欣賞。
其他的少女看到了,對這帕子的繡技發出連連的驚嘆。
嵐月微嘟起嘴巴,但見張詩筠插手,便沒有再執著這個話題了,接著站了起來,親自倒了一杯茶,遞給杜若善,道:“杜姑娘,本縣主魯莽了,向你致歉,請。”
“謝縣主。”杜若善立刻接過了這一杯茶,心中卻是百轉千思。
嵐月不懷好意,她怎敢喝這杯茶?杜若善回想起寧蘿在珠玉宴所受的刁難,想著依嵐月的性子,就算她今天喝了這茶,嵐月也未必會放過她,那她為何要吃這眼前虧?
更何況她跟隨曾師父學繡藝確是事實,而且已經成為眾失之的,日后定會有人以此再作文章,而且也許她的右手再也捏不起繡花針了。
思緒轉舜間,她心中已有決斷,平靜地說道:“若善實不敢藏技,只是曾對神靈發誓,待曾師父收徒之時,便封針。請諸位體諒若善的拳拳之心。”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不作女紅的女子實為“懶婦”,長輩不喜,子女不教。杜若善封針這舉動這實是驚世駭俗。
這時,連嵐月都驚訝地望著她,她嵐月不喜女紅,但平日也會讓婢女做好了,去充門面,這杜若善做的事情,是她也也萬萬不敢當眾而宣的。
杜若盈望著杜若善若有所思,她不是最愛刺繡么?她這般說來,難道她的手廢了?這般想著眼睛一亮。
杜若善卻是放下茶杯,輕柔地拿起石桌上一個酒壺,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接著說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若善愧對曾師父。”
這便解釋了她待曾師父如父,恩重如山,既曾師父已經收徒,她便再也不能把曾師父所教施展。
眾人看杜若善時,目光卻是多了敬佩,至少杜若善做了她們不敢做的事情。
杜若善望向嵐月,恭敬道:“此刻,清茶不足以釋若善之痛,當飲酒三杯。”
杜若善連飲了三大杯酒,嵐月醒悟過來,杜若善這般大忠大義之行,倒顯得她小人行徑,她陰狠地望著杜若善,總算是坐了下去。
杜若善松了口氣,總算沒有喝了那茶。
“若善,陪我去那團白玉蘭走走吧。”張詩筠輕輕拉了一下杜若善的袖子,輕聲地說著。
此刻離去,杜若善求之不得。與張詩筠并肩走出了花亭。
杜若盈一直在旁冷觀,望著杜若善與張詩筠的背影,心中更是覺著杜若善可笑可悲可憐,與披著羊皮的狼共行,這比落到嵐月的手中更為可怖。杜若善,你完了。
而站在亭子西角的寧蘿低著頭沉思,隨后走出了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