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葒走進太平間，冰冷的屋子仿佛覆蓋了一層白的雪。正前方，一具小小的尸體靜靜地躺在冰涼的床板上。

　　方葒走過去，用手輕輕拽開白布，那一刻，她仿佛心痛的要死掉。下一秒，重重地栽倒了地上。

　　“孩子，孩子，媽媽來了，媽媽來了，媽媽接你來了，你說話啊，別再睡了，別再逗媽媽了好嗎？孩子……”方葒瘋了，瘋的那么自然，好像她自始至終都是一個瘋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辦好離婚手續，方葒被管家安排住進了瘋人院，也許，那才是她真正的歸宿。

　　方瞳望著遠去的車子，心頭不知是酸楚還是惋惜，結局本不該如此，造成今天的悲劇，或許他也有責任吧。

　　“什么？你也要走了嗎？”方瞳一愣，手里的電話慢慢放下，下一秒，抬腿驅車來到了菱蕓的住所。

　　寬大的落地窗里，到處是打包好的行李，方瞳一個箭步走進門去，毫不顧忌旁邊人的反應一把從后面抱住了她。

　　搬家工人知趣地退出房間，菱蕓則毫不意外地輕輕用手掰開了方瞳有力的臂膀，轉過頭來，看著他，平靜地說：“這邊的事處理的差不多了，我也該走了。”

　　“不，別再走了，好嗎？”方瞳像一個小孩子一樣依偎在菱蕓的發間，“我已經失去了全部，不能再失去你了，留下來，好嗎？”

　　菱蕓看著他，目光柔和地像一個家人，淺淺地說：“我早就說過，咱們有緣無分，我要去美國結婚了，這次，是真的。”

　　“什么？”抱住菱蕓的手倏的松開了，方瞳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菱蕓。

　　“好啦，沒有不散的筵席，與其傷感分別，不如彼此懷念。”菱蕓故作鎮定地說道，往事一幕幕地在腦海中浮現。她想起了小時候，想起了那個他們曾經一起住過的小鎮，想起了那段無憂無慮的青蔥歲月。

　　“對了，你還記得藍海嗎？”菱蕓淺淺地說。

　　“藍，藍海？”

　　菱蕓的話把方瞳的思緒帶到了十六歲的那個夜晚，雪白的月光映襯下的海面，深邃遼闊，海邊的藍藻在月光的反襯下閃爍著一陣陣藍光。據說，這種綺麗的景色也只有在月圓之夜的中秋才能看到，這也是他們的小鎮為什么叫藍海的原因。

　　記憶里，他們兩個拿著木桶和鐵鍬，搖搖晃晃地從海堤的樓梯下去，一躍到寬廣的海灘上，在月光下抓蟶子，捉螃蟹。抓累了，兩個人就坐在海邊休息。巨大的海面將天空倒影在上面，海天之間，好似兩輪明月，又好似兩個時空，在那個平行的世界里，大概也有兩個人正坐在海邊賞月吧。

　　“我還記得，那天你爸帶著我們去后山的山坡上挖蕨菜。我記得菱叔叔說，蕨菜雖然普通，卻是一種十分耐寒的植物，是經歷過新仙女木事件僅存不多的古老物種。”方瞳說。

　　“對，所以我想學地質，渴望像我爸那樣，到外面的世界看看。”菱蕓說著，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那你，還是想去北京？”方瞳問。

　　“當然啦，要不我這么努力干嘛。”菱蕓微笑著說。

　　“恩……好，加油。”

　　“你呢？”菱蕓轉身問方瞳，眼神中伴隨著一絲期待。

　　“我，我應該還留在這兒吧，其實家里早就定下了，想讓我繼承家里的產業。”

　　“哦”菱蕓低聲應道。

　　海潮聲越來越來清晰，夏日的海風吹散了沉悶的空氣，方瞳彎腰撿起一枚石子用力地朝遠方擲去。

　　“好安靜啊，好想一直這樣下去。”菱蕓深呼吸，她心里明白，那種感覺又何嘗不是在她的心里糾纏著。

　　“你知道嗎？”方瞳指著遠處的海堤說，“我過去每天等你下自習，經常來這兒。一年的時間，我早就對這里了如指掌了，甚至能數出這兒的每一塊青苔。”

　　菱蕓眉頭一緊，欲言又止，她看著遠處漆黑的海面，涼爽的海風吹來，前額的劉海隨著風淺淺地搖擺，一種強烈的感覺從腦海慢慢擴散到全身。菱蕓閉上眼睛，暗齒輕咬，臉頰微紅，手指不斷扣著衣角，從未有過的羞恥感讓她焦躁不安。漸漸地，手指松開，伸向方瞳。

　　方瞳慌了，他從沒設想過這樣的畫面，腦海中一片空白。雖然他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但指間碰到菱蕓的瞬間，卻又觸電般地彈開了。

　　“呃——”剎那間，菱蕓也如夢初醒地睜開眼，忙退后了兩步。

　　“對……對不起。”慌亂中，方瞳低沉地喘著粗氣，低聲擠出這幾個字。

　　菱蕓望著方瞳，眼角滿是晶瑩。

　　半晌，菱蕓緩緩地開口問道：“以后，還會有人等我放學嗎？”

　　“會，額，也許吧……”方瞳深吐一口氣，把臉轉向大海。

　　方瞳最終還是沒有說出那句話，伸進褲兜的手再也沒有伸出來。

　　初夏的海邊，十六歲的他們留下了彼此青澀的遺憾。

　　時光倏的回到了現實，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菱蕓走到落地窗前，看著房前屋后被大雨婆娑地澆打濺起的水花，目光黯然。

　　“我渴望外面的世界，但可惜的是，直到后來我才明白，我只是一根羽毛，而羽毛不是飛鳥，無法掌控飛行的方向……”菱蕓把這些年來的經過娓娓道來，方瞳站在背后，安靜地聽著。

　　“其實是很想和你在一起，我甚至曾經想過要不顧一切地嫁給你，但偏偏命運把我們的距離慢慢拉遠。也許這就是有緣無分吧。”菱蕓說著，一行清淚緩緩滑過面頰。

　　方瞳知道，此刻再多說的話也無濟于事了，畢竟，這份情他也已沒有資格擁有。隔日，目送菱蕓的航班飛入云霄，方瞳的心情反而并沒有預想中的難過，而是如一塊石頭落地似的，仿佛一切都在此刻釋然了。或許，這是對自己過去最好的告別吧。

　　送走了菱蕓，方瞳一個人在屋里沉浸了好久，好長一段時間，他都不愿意抬頭看云，抬頭看月亮。不同于上一次的不辭而別，這一次，幸福是在自己的眼前溜走的，或者說，是放走的。

　　下一個街角，誰也不知道會遇到誰，方瞳在心里這樣想著，年少時的一場初戀，真的仿佛用盡了自己曾經擁有過的全部的溫柔。

　　再見了，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