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貝里斯小鎮。
作為荒緹克爾邊境的小鎮之一,貝里斯小鎮本身算不得多龐大。
石墻、泥地、簡樸的草屋,家中有在鎮長宅邸內就任的,或是親戚跟鎮長關系不錯的富人家倒是能住上雙層房,再添些瓦磚,姑且就能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人戶。
時間來到下午,比起夜晚的貝里斯小鎮,正午到傍晚這段時間在街道上行走的人會多一些。
他們大多數人身上都穿著樸素的粗麻布衣,以灰褐色與淡黃色為主,褲子也都垂到腳踝,再加上一雙不怎么厚實保暖的布鞋,基本就是貝里斯小鎮普通人的裝扮。
小鎮的秋天不算多寒冷,就算是渡過秋日來到冬夜,只要在外面再披上一件大衣就能安穩地準備迎接春季的到來——至于鞋和褲子,貝里斯小鎮已經很久沒有下過雪了。
赫培對季節幾乎毫不敏感。
吸血種本身就不在乎溫度,無論是炎炎夏日還是冰冷冬夜,吸血種都不會受到影響。
該吃吃,該喝喝,季節不往心里擱。
不過話雖如此,聽老卡爾說……那些放棄了對費蘭德公爵的效忠,選擇前往南希區特的吸血種們對季節很是看重。
主要原因在于他們非常精通種植作物。
他們的確放棄了對費蘭德公爵的效忠,但吸血種的身份仍然不可避免地保留下來,所以就算他們逃離到了南希區特,最多也就是沒有被圣光教派追著砍爆,能夠在不用擔心生存問題的情況下茍延殘喘。
所以南希區特的吸血種和老卡爾他們不同——他們有比較安全的環境去研究怎么種出更好吃的果子。
怎么說呢,反正赫培聽著是挺覺著有點丟人,又覺著有點委屈。
本來老卡爾他們這么多年都在吃果實啃葉子已經夠悲慘的了,更悲慘的是南希區特那些吸血種……這都已經吃出經驗來了,都改成自己種了,而且貌似水平還挺高的。
不過也怪不了他們,倒不如說在那種境況下能找到這條出路,本身也是件了不起的事。
……
說回正題。
時至下午,伊爾·貝里斯在早已預定好的閣樓里等待著客人的到來。
他抬頭望了眼遠處那懸掛在墻壁上的鐘表,對于邊境小鎮而言,這復雜又略顯臃腫的紅木落地塔樓狀鐘表已經是相當昂貴的物品了,伊爾也是為了取悅赫培才選擇忍痛割愛,把這鐘表拿出來裝點這間房屋。
時間已經來到下午四點,守在房屋外的衛兵還是沒有傳來消息。
伊爾覺得有些奇怪,他不認為赫培會隨意毀約,畢竟赫培可是直接把那塊貴重級克萊礦丟給了自己——就算是閑的胃疼想散財玩玩的大財主,應該也不至于干出這么無聊的事來。
滴答滴答,鐘表轉動。
伊爾被鐘表轉動聲吵得有些煩躁,他決定起身去屋外看看。
只是他剛轉向樓梯,就見到兩道身影從樓梯口出現,并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踏上閣樓。
兩人身上都穿著不太顯眼的衣衫,既沒有代表神秘的披風也沒有象征著特殊身份的華麗服飾。
紅黑相間的衣裝加身,伊爾一眼就看出身材高瘦的那人是當天夜晚來訪鎮長宅邸的赫培,他不得不承認,赫培這身衣物和他很搭,并且有種莫名的復古美感。
因為這是費蘭德公爵以前的私人服裝,老卡爾伯爵收藏下來的,幾千年前的東西,能不復古就怪了。
至于另外一人,讓伊爾稍稍皺起了眉頭。
是個女人。
發絲似乎是被刻意盤起,只能從鬢角處察覺到幾根金色的發絲。
衣裝穿得也頗為隨意,很有貝里斯小鎮普通居民的味道,身高比起赫培而言可以說相當矮小且不起眼。
視線漸漸下移,伊爾本能地開始觀察起這位女子的身材……發現那胸前的凸起和腰部的纖細有點莫名眼熟。
只不過他想不起這和他品嘗過的哪位女性接近,最終還是放棄了思考。
當然。
赫培與他身邊的女人全都戴著面具。
只不過這一次似乎是特制的純黑色面具,而非上次那有冰霜質感的藍色面具。
赫培很快就來到閣樓中央,來到伊爾準備好的桌椅面前,緩緩坐下:“來的路上花了些時間。”
伊爾笑了笑,“沒關系,先生,我們只需要做些簡短的交接工作,也花不了多少功夫。”
赫培微微點頭,隨后目光環視四周,將這閣樓內的一切都納入眼底。
他注意到了那座塔樓鐘表,立刻明白那是伊爾示好的表現。
只是伊爾到現在還盯著赫培的面具,遲疑了一陣,隨后搓了搓手,笑道:“先生,我想我們也不是第一次見面了,現在交易已經達成,我們是不是可以……”
他在暗示赫培不需要遵守【不給陌生人暴露完整面容】的教條,可以將面具摘下。
赫培直接打斷了伊爾的話:“伊爾先生,暫住證應該已經帶來了吧?”
伊爾頓了頓,被打斷話題并不好受,不過他還是把懷里的兩張巴掌大小的暫住證掏了出來。
【伊爾·貝里斯】
這是暫住證上最為顯眼的部分——小鎮鎮長的親筆認證。
赫培自己拿過一張,另一張則是交給了身邊的金發女性。
后者動作有些別扭,她右手從剛才開始就像是感到無聊似的,一直撐著下巴,伸長了左手,有些麻煩地接過了赫培遞給自己的暫住證。
“很好。”
赫培檢查過暫住證沒有問題之后,他朝著伊爾微微笑了笑:“不久之后,您就會收到我們的小禮物,這也是我們的教派給尊敬的鎮長一點小小的敬意。”
提到克萊礦石,伊爾頓時喜笑顏開,“先生您實在是太客氣了,如果還有什么需求,可以再來找我……不過這一次,最好不是深夜。”
赫培點了點頭,對伊爾的再幫別的忙。
兩人最后又寒暄了幾句,伊爾由于還有其他事務要回鎮長宅邸處理,所以選擇先行離開。
離開之前,伊爾在樓梯口停下了腳步。
他還是想看看那面具之下的容顏,同樣也注意到了那位似乎從最開始就用手撐著下巴,好似百無聊賴一般的女性。
“怎么了,伊爾先生?”赫培的聲音響起。
伊爾舔了舔嘴唇,沒有再選擇去直接詢問對方的信條,而是訕笑著回了一句,“只是想提醒兩位,最近鎮外的墓園不太安全,如果可以,請不要獨自前往。”
赫培瞇起了眼,點頭回答,“墓園是嗎?我們記住了,會小心的。”
“那就好,祝二位愉快。”
話語落下,伊爾就走下了樓梯,并一路來到底層,推門而出。
赫培自然沒有攔住他的理由。
在目送完這位鎮長離去之后,赫培刻意停留了幾陣,仔細觀察過四周,確認那位伊爾鎮長并沒有在四周留下守衛來監督他們之后,方才松了口氣。
“他還真是沒什么城府。”
赫培感慨了一句。
如果換做是他,他可能會想辦法看住這些突然出現的外來者。
起碼要確定他們不會在自己的小鎮隨便鬧事。
然而伊爾似乎不在乎這些,當然也有可能是克萊礦石給得實在太多,以至于伊爾擔心自己的監察舉動被發現之后,會影響到雙方的交易。
無論如何,赫培都可以暫時放下心來,將這間房屋作為貝里斯小鎮的據點。
……
伊爾送出的房屋算上閣樓共計三層,算是小鎮內除了鎮長宅邸之外最豪華的配置。
能夠享受這般待遇的,小鎮內也屈指可數,只有那幾位跟鎮長關系不錯的幸運兒才有這資格住進來。
赫培踏著頗有質感的紅木樓梯,重新回到了閣樓,結果立刻就見到對于常人而言過于驚悚的一幕。
金發女子的腦袋被放在了桌子上,用來遮擋容顏的面具也被甩到了一邊兒去。
明明身首分離,生機卻從未斷絕——前圣光信條騎士伊莉絲感到疲倦地嘆了口氣,這會兒身體坐在椅子上,腦袋則被隨意地橫著放置下來。
“這麻煩鎮長可算走了,我手都快酸了。”
伊莉絲剛才一直用慣用手撐著下巴,就是為了保證自己的腦袋不會在商談過程中突然掉下來。
赫培無奈地盯著她:“所以你到現在還沒學會怎么把腦袋安回去?”
伊莉絲的腦袋在桌子上晃了兩下:“簡直太難了,說真的,這難度不亞于初次上戰場的新兵拿著長矛想捅到正確的位置。”
正確的位置?
赫培愣了愣,然后才意識到伊莉絲好像講的不是戰場的事。
他幽幽地瞅了伊莉絲一眼:“你這比喻誰教你的?”
“我老師啊!”伊莉絲理所當然地回答一句:“他還跟我說了他初次上戰場的事呢,他對上的那個女兵實力可強了,(肌肉)又緊致,經驗還豐富,會的招式還特別多,老師連戳都戳不準,沒一會兒就繳槍投降了,好在對方有投降不殺的信條呢。”
……
伊莉絲這丫頭說完這一連串的話,是臉不紅心不跳,半點反應都沒有。
眼神純凈澄澈得像是個孩子。
赫培好奇地問道:“你是不是覺著這真的是個戰場故事?”
“沒啊。”伊莉絲的身體突然攤開手,“不就是黃色廢料嘛,我聽得懂,我老師沒事兒就愛講,聽多了就習慣了,也沒什么好讓人害羞的。”
得,原本還以為是個純凈的白紙。
結果沒想到其實早就被污染了,這會兒都習慣了。
話剛說完,伊莉絲就朝赫培投去好奇的眼神:“話說回來,你真打算把咱們辛辛苦苦挖的礦給那個鎮長呀?每周二十塊,那可是二十塊,換成克萊幣能吃多少個全肉面包啊?!”
赫培坐了下來,手指輕輕敲擊著木桌:“當然要給,反正我們又不會虧。”
伊莉絲有些發懵:“我們不虧嗎?”
“現在來說是虧的,以后就不一定了。”
透過閣樓的窗,赫培將面具徐徐摘下,以俯瞰的視角望向遠處的街道。
近半座小鎮都從此處被納入眼底,赫培的思緒漸漸變得明晰起來。
“礦石歸他,小鎮歸我。”
“就這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