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晴天打悶雷，讓人不禁議論紛紛，胡亂扯了七八八八，誰也說不出個由頭，只道可能是哪個不肖子被雷公懲罰了。

　　有幾個青年聽了，頓時面如土色，兩股驚顫，抖得走都走不動，不一會兒，便是一股子尿騷味兒，還得煩擾幾位道士去幫他們找褲子換。

　　嘻嘻哈哈一片笑聲中，唯有季少游眉頭微微緊皺，陷入了沉思，待得趙牧拍拍他叫著一塊兒離開時，忽然哦了一聲，說道：“我想起來了。”

　　書讀得多，自有一個好處，就是什么事都能說出個道道來，通過季少游娓娓道來，趙牧知道了一些曾廣為流傳，今時卻少有人知的往事。

　　那是距今已有一百三十年前的先朝。

　　當時，天災連綿，在位皇帝昏庸無能，官員只知剝削斂財，弄得民不聊生，終致內亂四起。

　　各地義軍中，以白蓮教最為壯大，他們在東南一帶起兵，攻占郡縣，聲勢浩大，一度達到數百萬之眾。

　　朝廷調兵遣將，試圖鎮壓，都遭遇了失敗，北方柔然、契丹、女真等部族趁機南下侵犯，一口氣攻占了洛陽開封，盤桓于黃河兩岸，宋室覆滅，神州岌岌可危。

　　幸得封于關中的秦王挺身而出，他借助江湖力量，收拾殘兵，抗擊外敵，又平定叛亂，終于光復了河山。

　　但現今鮮有提及的是這位秦王，也就是世祖皇帝，當年曾許諾離白蓮為國教，首先換取了百萬白蓮教-徒的支持，有此作為助力，平定各方便易如反掌。

　　世祖曾借江湖豪杰之力，因此，對于他們，興了許多便利之處，不僅優待各大門派，甚至允許勢力極大的幫派建造城池，組建甲士，除去賦稅刑名一律由朝廷派專人管理外，不再另設官員。

　　自此江湖與廟堂，變得水乳-交融，再未有前朝諸般事端，世祖曾自比唐太宗，曰：“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矣。”

　　可白蓮教卻覺其待遇更需在此之上，更因世祖并未立其為國教，而心生怨恨，時有傳言，白蓮教主是一位名喚白仙兒的奇女子，傾心世祖，纏綿悱惻時，也得其許諾皇后之位。

　　是真是假，難以說得明白。

　　但大宋再度立國以來，白蓮教始終禍亂不斷，因他們自覺未得應得之故。

　　朝廷態度也由柔和轉為強硬，至距今不遠的理宗朝，終釀成大禍。

　　白蓮教再度于東南起義，東南為大宋腹地，駐扎此地的軍隊已多年未曾動武，加之輕敵冒進，弄得屢吃敗仗，白蓮教勢力更甚。

　　后來左相力排眾議，以年輕的鄂國公蘇文達為統帥，征調禁中兵馬十余萬，進駐東南，鄂國公乃本朝十三開國國公之一，世襲罔替，與國同休，蘇文達時年三十一歲，繼承爵位亦不過四年，朝野上下只聞其名，未知其才。

　　蘇將軍以城寨為據點，步步為營，把人數眾多卻一盤散沙白蓮教分割開來，又輔以攻心之計，最終將其一舉擊潰。

　　這段歷史人盡皆知，便是趙牧，也知道的明明白白，蘇將軍平定禍亂后，又為大宋鎮守邊疆三十七載，其長子現今仍在遼東統兵作戰。

　　可這與這聲悶雷又有什么關系。

　　季少游微微一笑，搖頭晃腦道：“趙兄莫急，且聽我慢慢道來。”

　　忍住想揍他的沖動，趙牧豎起耳朵，聽得仔細，當年的禍亂中，有那么一部分可以稱之為“激進分子”的教-徒，他們認為儒、道、釋三教乃是大敵，白蓮出世，彌勒降生，該毀去這些異端，以達清凈之世。

　　因此，他們每到一處，便毀壞寺廟道觀，以及孔廟，其中，尤以道觀最為嚴重，傳言，有一日，這些人在破滅一座年代久遠的道觀時，晴空萬里，忽然雷光閃爍，將他們全都劈死了。

　　“我道什么秘辛呢，這定是大修為的修士與白蓮教-徒斗法弄出來的動靜，被說書先生借來編成故事騙騙山野小民，你卻拿來現眼。”

　　“趙兄此言差矣，小弟家中有位老仆，當年曾是此山中的放牛牧童，曾親眼目睹。”

　　趙牧“哦”了一聲，又道：“小孩子能看懂個什么。。”

　　“那可未必，他親眼所見，是一樣寶物，引得天地翻覆，日月無光。”

　　“咦，什么情況。”

　　牽著小青驢落在后面的季少游，聽得趙牧的疑惑，心道趙兄終于也對這等山野傳聞有興趣了，于是得意地賣了個關子道：“趙兄可知那是何等模樣的寶物。”

　　......

　　一度尷尬的氣氛過后，季少游終于發現了一件事情，原以為仍在前方不遠處的趙兄，不知何時竟不見了。

　　“趙兄，趙兄。”

　　喊了兩聲，卻被一陣喧鬧給蓋了過去，只見十幾步遠的十字街頭，一團人圍在一塊兒，鬧哄哄地，不知道在干什么。

　　有熱鬧瞧，季少游立時牽著小青驢，踱到了近處，人群圍了一大圈，他轉轉悠悠，尋摸了一會兒，總算是找到處勉強能看到的缺口，抬眼往里瞧，發現當中是個賣梨的鄉人，和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道士。

　　只見道士口中鼓鼓囊囊，似咀嚼著什么東西，不一會兒，便吐出一個梨核，又當街挖掘起來，少些時辰，便挖出一個深坑，道士將梨核放入坑中，蓋好浮土，又向周身人道：“煩請施一碗開水來。”

　　一位店小二聽完便道：“等下，我去給你拿。”

　　季少游不知來龍去脈，忍不住向邊上一位大嬸詢問，聽完添油加醋的一番講解后，才曉得原來是道士想討個梨子解解口，賣梨子的鄉人卻怎么也不肯，惱火了還破口大罵。

　　這廂的小二哥見二人實在吵得不像樣，便買了個梨子與道士吃，哪想到道士居然說要請大家吃梨，便發生了季少游剛才所見的一幕。

　　小二哥怕一碗開水不夠，徑直提了一個大壺，道士也不客氣，接過來咕嘟咕嘟全都灌入了土里，大家立時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緊緊地盯著地面。

　　眾目睽睽下，只見地面突然有了動靜，細細的芽兒正慢慢冒出來，不一會兒便抽芽長大，轉眼間變成一顆參天大樹，開花結果，結了滿樹的梨子。

　　“臥......臥了個槽？”

　　季少游目瞪口呆，不由得冒出一句趙兄常掛在嘴邊的話，據說是他家鄉的俚語，用途極廣。

　　道士從樹上栽下幾個，分發給了幾個孩子，一咬，果然甘甜香醇。

　　“諸位，就請享用吧。”

　　他不慌不忙，摘梨送人，一手了不得的神仙手段震驚的眾人，圍觀百姓也不敢造次，秩序井然，接過梨果，道一聲多謝道長。

　　掂量了下手中黃橙橙的梨子，真的，一點都不假，心中想道：“還是留給趙兄吧，也不知他又何處去了，此等神仙人物，趙兄若在，當能碰個機緣，可惜啊。”

　　正嘆息時，抬眼一瞧，正瞧見趙牧坐在對面酒樓的房頂處，觀望著下面的情形，手中拿了個梨子，吃得正香，時不時，還露出一抹偷笑。

　　“咦，趙兄在笑什么。”

　　季少游環顧四周，驟然發現了一件怪事，只見道士每送一個梨子，鄉人的車子就少一個。

　　“哎呀，你梨子被偷了。”

　　這句話有如一顆石子落入海中，并無掀起任何波瀾，季少游急得忙跑過去，拍醒了偷摸瞧的鄉人，與他說了兩句，鄉人初時還沒聽懂，待得回頭一瞧，立時叫嚷起來，“我的梨呀。”

　　眾人被道士的法術吸引，對鄉人的叫嚷并不理睬，急得他跳跳蹦蹦，吱哇亂叫。

　　瞧見這一幕的趙牧，正笑得歡，忽聞道士傳音入密而來：“好個小子，跑來拆臺。”

　　這等傳音入密之法，修行未達到先天都可施展，在偌大修真江湖中，實在算不得什么厲害手段，趙牧自然也會，只是他愣了一下，反問道：“道長，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當中只有你我二人是為修士，那書生哪里破得了我的法術，定是你引他出聲。”

　　“哈？”

　　“他么的，人在房上坐，鍋從天上來。”

　　道士聽得他盡出怪話，聽不懂，自以為不是好話，怒道：“小輩小輩，竟然戲弄我，來來來，你劃下道來，咱們比劃比劃。”

　　喵喵喵？

　　趙牧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心說：“老大叔，你人都快過中年了，怎還如此火爆，難不成是白羊座？好吧，就算是我拆臺，可你與施法術與一個普通鄉人，豈不是有恃強凌弱之嫌。”

　　“胡說，這鄉人貨物買賣，價格騰貴，老道本欲求他施個梨子，再好言相勸一番，哪知竟遭他惡語相向，這才出手教訓，有何不妥。”

　　趙牧不欲再爭辯，嗯了一下，假裝道：“好像有那么點道理。”

　　“你這小輩，曉得此番道理又為何破我法術。”

　　“呃，我想說的是，真不是我干的呀，你再說一百遍一萬遍，那也不是我干的呀。”

　　“你你你，氣煞我也。”

　　趙牧也不再搭理他，法術施展于惡人，尚可為行善去惡，拿來教訓普通人，反正他自己是覺得不好不好，他也不管旁人，只要對得起自己良心就可。

　　兩人噼里啪啦冒了半天火花，旁人連一星半點都無察覺，只是看見道士伸手摘梨，忽然停滯了些許時刻，隨后一陣風卷起，吹得眾人皆睜不開眼睛。

　　待得平靜時，哪還有道士梨樹，唯剩下鄉人與空空如也的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