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沒有去問顏朵在幻境中看到什么，每個人的隱私應該被尊重。

　　商陸只需要知道，他的顏朵，還是他的顏朵，沒有改變。

　　三樓。

　　踏上三樓，一個老嫗靠在一張躺椅上，一手搖著一把蒲葵扇，笑瞇瞇地看著兩人，干癟的臉龐都皺成了一堆樹皮。

　　老嫗見到兩人，懶洋洋地伸出兩根干枯如樹枝的手指，一邊說道：“玄師讓老婆子問二位點兒小問題，若是回答老婆子不滿意，還請二位打道回府?！?p>　　“我來問，你們分別回答就好?！崩蠇炑a充了一句。

　　商陸看著這個滿臉戲謔的老嫗，不由一陣頭大起來。這種活過了百十年的人，一看就是人精，可不是那個小小幻境那么容易忽悠的。

　　商陸微微正身，略施了一禮，道：“婆婆請問。”

　　“蒼天破碎，大道崩塌，歲衰將至?！崩蠇炓埠苁歉纱?，微微坐正了身來，幽幽道：“而閣下為應龍轉生者，當何為？”

　　她聲線綿長，語氣卻是森冷，讓人全身都不舒服。

　　只是一句話，便是讓兩人的臉色一變。唐末一役，所有人都以為是他得到了應龍的傳承，卻不知道，在那一役中，應龍已死！

　　涿鹿之戰后，應龍蟄居南方，于唐末一役，化身戰將，從此不知所蹤。連同應龍一起消失的，還有制造唐末旱災的旱怪——魃。

　　那一役中，應龍已死，可他擁有的強大力量，并沒有讓他完全死去，而是通過轉生，以另一個身份，存活了下來。

　　這是一個秘密，除了當事人，便只有極少數幾人知道。

　　而眼前這個老嫗，卻能如此肯定說出他的身份，這讓自恃隱藏得很好的商陸，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慌。

　　若是這個玄師不懷好意……

　　“閣下不用多想，只需回答老婆子便好。”老嫗沒有去看商陸有什么反應，自顧自地說道。

　　“玄師推演天命，知大道秘辛，如此小計，又何必明知故問？”商陸微微一笑，一腳又將皮球踢回給了老嫗。

　　這個玄師既然能夠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便是有大能力之人，他自己的選擇，必然也被那玄師所知曉。

　　哪知道，那個老嫗卻是搖了搖頭，顯然對商陸這般敷衍的答案并不滿意：“玄師固然能夠窺探天命大道，但他也說，世間百般皆可推算，唯人不可推演，人為萬物之不定數?！?p>　　老嫗轉而看向顏朵，笑道：“小姑娘，你繼續說吧，若是你的回答也是這般，還請就此回去吧?！?p>　　“我只是一個小小冥差，承蒙師尊幫助，我的衰老才得以延緩，我之所以活下去、想活下去，也全是因為師尊。所以，歲衰降臨時，師尊何為，我便何為！”顏朵沒有片刻的猶豫，她也不需要準備任何的措辭，在她的心里，商陸便是無可取代。

　　“這是你的心聲?！崩蠇烖c點頭，又問道，“給你一個機會，可以得到一樣東西，你們希望是什么？”

　　老嫗的話，讓顏朵頓時愣住。

　　就是商陸，此時也是微微皺起眉來。這個老嫗問題何其刁鉆，他自己的回答無疑就只有林忻也，這么回答老嫗無疑不會滿意，而若是顏朵回答……

　　他和顏朵在一起的時間，就是林忻也也猶有不及，顏朵的女兒心思雖然沒有任何表露，可商陸為也不是傻子，一個女孩對你不離不棄，這后面的感情是什么已經無須多表?？删褪侨绱?，他們也從未挑破這層窗戶紙，雙方也都無事相安。

　　可如今被這老嫗一問，他和顏朵日后的相處，怕是會無比尷尬。

　　顏朵依舊沒有片刻的猶豫，微笑道：“我現在只希望忻也姐姐能夠早些擺脫冥妖魔蛇，免得師尊終日不悅，師尊開心，便是我所求?！?p>　　她說的很慢，云淡風輕，似乎在說著與自己毫不相干的話題。

　　老嫗微微一怔，瞇起眼睛看向顏朵，似乎有些不相信顏朵能夠如此淡然地說出這話。

　　“似乎，有些出乎你的意料呢？”顏朵偏著頭，調笑著問。話雖出口，她卻是覺得自己是異常的可悲，這種被人看穿心思的感覺，還真的很讓人煩躁呢。

　　她沒有去看商陸，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任何的脆弱模樣。她雖然很喜歡被商陸寵溺著，可她也知道，她從來都不是他的唯一，甚至以后，將會有另一個人將她取代的吧。至于她的苦澀，更是無人知曉……

　　老嫗不可置否地笑著搖頭，重新坐在了躺椅上，繼續看向商陸，問道：“歲衰一役，若是天下人與她，你只可選其一，你當如何？”

　　亦如唐末一役，他接受了應龍的轉生，某種程度上，他已經和應龍合而為一。但當時主宰他做出決定的，是他作為唐將的擔當，他的決策失誤，將會導致跟隨他的無數部眾殞命。

　　而現在，他只是大千世界中的一個普通角色，他的任何決定，都已無足輕重的。

　　“我說過，我不會再讓她受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傷害，這種選擇根本就不成立。”商陸想也不想，便回答道。

　　他并不認為自己是什么好人，可既然有所能力，便會做出相應的擔當。

　　“人是自私的，我也不認為自己是什么偉人，去說什么拯救世界的屁話；當然，我也不會以自私為借口來推脫自己應該承擔的一切。只是我已經辜負了她一次，現在哪怕背負無數罵名，我也不會再做對不起她的任何事?，F在的我，除了抓個小鬼攆個小妖，便已是極限，更遑論救天下人于水火；可若是，我真的有能力再去做些什么，我自然會全力以赴?！?p>　　接著商陸的話，顏朵也是笑道：“到時候師尊和忻也師娘一起去對抗歲衰，想想都很讓人期待?！?p>　　只是她的模樣，卻看得老嫗有些心疼。老嫗相信，只要是為了商陸，這個傻傻的丫頭，可以拋卻一切。

　　“玄師說，他承載天運，得窺大道，知萬物規律，曉大千變化。唯獨人，天地難測，大道難定，超脫桎梏，上天入地，摘星攬月，無所不可。”老嫗放下了手中的蒲葵扇，一字一頓地道。

　　“先生一直在說，天道不可忤逆，萬物規則皆在天道，承載天運，自然可以推演萬物?？晌í毴?，人——這種在天地大道面前最為渺小的存在、不被任何種族重視的存在，卻可以憑著自己的意志，跳出天道輪回，人的行為，具有可怕的不確定性，是連天道都無法精準推演的存在！”

　　“這世上已經沒有了神，可若是神還存在，定然會為人的無限潛力而驚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