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眾人前往淮安縣。傍晚時分,車隊停在驛館,徐州刺史親自接迎,并安排他們住在了刺史府。
聞昭用過膳便去找魏書悅,今天該是那丫頭兌現諾言的時候,卻出了這檔子事,現在就算那丫頭站在魏鏡跟前,魏鏡也不一定能認出來吧。問了譚齊,聞昭來到西院,幾個兵衛正坐在石凳上閑聊,看見她,皆是一怔,周思堯反應過來,走上前,抬手
“王妃。”
聞昭點頭
“蕭衡住哪間房?”
周思堯指了指廊道最末一端
“最后那間就是了。”
聞昭道過謝,走了過去。一群人看著她的背影,開始嘰嘰咕咕討論,高詢換好常服出來,見他們聚在一起,神神秘秘的,冷哼一聲
“所有人集合!”
眾人散開,端正立在場上。
“王爺有話讓我代傳,再過幾日我們便要行水路了,有會暈船的盡快做好準備。王爺說了,這幾天給大伙兒放個假,大家只管盡興,上了水路,水寇猖獗,到時候,你們可得提起十二分精氣神!”
“是!”
“大致就這些,大伙兒有什么安排且自行去,這些天把該買的東西買了。”
“遵命!”
看著這群蠢蠢欲動的小伙子,高詢揮揮手
“去吧去吧,別堆這兒了,該干嘛干嘛!”
突然有人道
“高統領,聽說徐州開夜市,藝館可不少咧。”
高詢臉一沉
“王爺給你們放假是讓你們歇息的,可不是讓你們胡來!身為近衛,什么該干什么不該干,還要我重申么?”
那人訕訕,臉一紅,不知說什么好,周思堯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統領可別聽邱爍這小子胡說,有您在,我們哪敢,圖嘴上快活罷了。”
一頓,又道
“藝館我倒是不太了解,但說到吃食,我倒記得,淮安夜宴街美食多,酒館也不少,不如——”
周思堯眉一挑,小算盤打的噼啪響。
高詢睨了他一眼,這小子,又在打他荷包的主意!幸好他有先見之明,提前找譚齊預備了開銷,哼笑
“臭小子,就你嘴饞,得了,既然你提出來了,便帶路吧,今天我請客!”
眾人歡呼,擁著高詢往門口走,高詢數了數人數
“怎么還少了一個人?”
邱爍淡淡道
“那個新來的小子卸了行裝就出門了。”
高詢一默,有些頭疼,蕭尚書的公子不太合群啊……
房內,魏書悅對著鏡子,呲牙咧嘴,聞昭敲了敲門
“誰呀?”
“我!”
魏書悅打開門,遮著臉
“三嫂。”
聞昭扯下她的袖子
“躲什么躲!我又不是沒見過”
魏書悅癟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三嫂,我好難過,我現在是不是特別丑?”
聞昭卻抬起她的臉,自顧道
“消下去不少,看來你哥的藥還是挺管用的。”
又拿起她斑駁的手
“你讓我怎么說你好,該用袖子遮的時候不用,你這樣還怎么見你三哥?”
魏書悅一怔,抽回手,眨眨眼
“什么!你告訴三哥了?”
聞昭彈她腦門
“你不是說到了徐州就交待么?怎么,想反悔?再這么下去,我都不敢保證你能平平安安回去!”
魏書悅苦兮兮,抓著聞昭的袖子,哀求
“三嫂,不要送我回去,你看,我好不容易跟到這,你們把我送回去,這些苦我不都白受了么?再說,有我在,也能多個人陪你說說話不是?”
聞昭……
掃了她一眼,一臉嫌棄
“你可拉倒吧,你的事必須趕緊同你哥說明。今天不是父皇他們回宮么,說不定已經發現你偷跑出來,正發文讓魏鏡送你回去呢。你再這么混下去,我都要跟著遭殃!”
魏書悅想了想,痛苦
“那能不能等我這臉好一點?要不明天再說吧,我實在不好意思這樣見人。”
聞昭考慮一下,嘆口氣
“也只能這樣了,就這么說好了啊,最遲明天下午。”
魏書悅可憐兮兮點頭。見事已了,聞昭拍拍手,打算離開,魏書悅拉住她
“三嫂,你能幫我個忙么?”
聞昭一頓,皺眉
“什么忙?”
魏書悅轉了轉身
“我剛剛沐浴完,那個那個束帶不方便拉緊。”
這東西可真麻煩,之前是能不拆盡量不拆。現在傷了手,根本拉不好。
聞昭打量她,點頭
“確實,你這樣連門都出不了。”
“那我們快點吧,一會兒蕭衡就要回來了。”
說到蕭衡,聞昭才想起,掃了一圈
“他去哪了?”
魏書悅撇嘴
“喝酒去了唄。”
那小賤人,來到這兒就怪怪的,對她不理不睬,冷嘲熱諷。難道,他發現自己的計謀了?
一刻鐘后
“這束帶怎么這么短?”
魏書悅臉紅了紅,嗡聲
“之前不是月事來了,沒有東西么。”
聞昭……
想了想
“你等等,祁姝那好像有長一點的,我去幫你借來。”
魏書悅一滯
“祁姝帶這玩意兒干啥?”
聞昭嘿嘿一笑
“凡事圖個方便,出門在外,還是要準備齊全的。”
魏書悅了然,促狹看她一眼
“哦~”
一刻鐘后
“真搞不懂你們是吃什么長大的,祁姝就算了,你看著也不是很有斤兩……”
想想自己,聞昭默嘆:果然,這東西和胖瘦是沒有關系的。
“你再用點力!”
聞昭按住她的肩一抽,魏書悅倒吸一口涼氣
“啊,太緊了!你輕點!”
……
魏鏡問過譚齊,來找聞昭時,到院中卻見蕭衡撅著臀,半個臉貼著門,不知在做什么。
他一怔,走過去,喚道
“蕭——”
哪知話未說完便被不耐煩打斷
“走開!別打擾爺干正事!”
魏鏡看了眼門框,想說什么,這時從房內傳來說話聲
“你怎么這么笨!能不能有個適中的力道!”
“我也是第一次幫別人,我怎么知道使多大勁兒!”
“好了沒?”
“快了,快了,再來最后一圈?”
“這樣就行了吧,再弄我就要死在你手里了!”
這聲音——
“好小子!竟敢撬爺墻腳!”
蕭衡面目猙獰,憤怒至極,挽起袖子就要沖進屋里,抬頭,看到魏鏡,一愣,卻道
“你也聽到了,還不趕緊去阻止!”
魏鏡莫名
“阻止什么?”
見他一臉淡然,蕭衡恨鐵不成鋼
“這你也能忍?”
魏鏡未答,卻聽屋內一聲喟嘆
“終于弄完了,你這力道,回味過來,還是可以的。”
聞昭白她一眼
“穿你的衣服吧!”
蕭衡臉氣成豬肝色,怒聲
“你能忍我可不能!”
說罷抬腳踹開門,大踏步朝目標走去。
巨大的響聲讓聞昭二人愣住,魏書悅飛快拿起衣衫,卻是晚了一步,蕭衡大喝
“好你個韋書!我待你如兄弟,你卻背著我干這——鵝”
然而看清狀況后,他整個傻了眼。
只聽魏書悅哀嚎
“啊!”
蕭衡回神,迎面一件外袍飛過蓋住了他的頭。
聞昭眼疾手快,趁機將他一扭一推送了出去。
蕭衡捂著鼻子,踉蹌退了好幾步,直到撞上一堵肉墻,魏鏡一直等在外面,見狀扶住他。
蕭衡掙扎著冒出頭,不知為何,鼻下流了血,他對上魏鏡,萬分悲愴道
“我錯了!”
魏鏡鄙夷睨他一眼,將他帶離。
一刻鐘后
“三哥,我錯了。”
魏鏡坐在主位,面無表情看著跪在堂下的少女,聞昭悻悻站在一旁,不敢作聲。
“什么時候來的?”
魏書悅低著頭,小聲
“你們出發那天我就跟過來了。”
魏鏡一默,手指敲了敲桌面,片刻
“我沒收到傳書,不過應該也快了,書悅,你太胡鬧了!”
魏書悅流著淚
“三哥,我知道錯了,可是我都已經跟到這里了,我不想回去。”
“你回不回去,不是由我做主。若是他追究起來,那些仆役,你的宮人,還有招你進來的近衛,他們,一個都逃不掉!書悅,你太自私了。”
能讓三哥這么說,看來她是真的太任性了。可她跟來只為一事,現在不做,以后恐怕就再沒機會了,萬一父皇選中自己去和親呢?就讓她再任性這最后一次,不行么?
魏書悅跪在房中,眼淚吧嗒吧嗒掉,肩膀一顫一顫,咬唇不再說話。
房中靜了一會兒,立在門外的蕭衡有點尷尬,想了想,還是走了進去。
“那個,依我看吧,八公主年紀小,不知事,但事情也沒你想的那么嚴重,一個公主消失這么些天,宮里不可能沒動靜,八成陛下早就知道,默許她去了,應該沒——”
“你閉嘴!”
聞昭和魏書悅異口同聲,接收到魏書悅的眼刀后,蕭衡退開一步,乖乖閉上嘴巴。
魏鏡手抵著額,好一會兒,嘆了口氣
“罷了罷了,你暫時先呆在徐州,等文書到了,去留就看陛下的意思了。”
其實,蕭衡未必就說錯了,如果那個人真的想阻止書悅,又怎會讓她通過檢驗?想來,對于喜愛的孩子,那人向來是縱容的。
……
芳儀殿
“陛下,書悅她太胡鬧了,只身一人,招呼也不打就偷跑出去。這么些天,岐王那里也沒個消息,真不知那孩子如何了!”
韓淑妃一邊揩著眼淚一邊絮叨,天啟帝皺眉,拍拍她的肩膀
“那丫頭精怪得很,放心吧,不會出事的。”
韓淑妃一頓
“話雖如此,但她究竟是個女兒,妾身,妾身實在不安。”
天啟帝掃了眼跪了一地的宮人,抬手
“都下去吧。”
“是!”
眾人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春溪一個晃蕩,差點摔跤,幸好小夏扶著,才不至跌倒。
韓淑妃一愣,看向天啟帝,不解
“陛下,您——”
“你放寬心,書悅是朕的女兒,她是什么性子,朕會不了解?終歸要長大,讓她出去闖闖,見見世面,沒什么不妥的。且,岐王那邊自會護她周全。”
……
回到房內,魏鏡沒有同聞昭說過一句話。
知他是因自己瞞報,心生惱恨,聞昭走在后邊,絞盡腦汁想打破僵局。
魏鏡卻不給她這個機會,洗漱完便上床睡覺。
聞昭磨磨蹭蹭,放完發,擦洗良久才熄燈上床。
魏鏡一動不動,呼吸均勻,聞昭在黑暗中看了他片刻,弱弱喚
“魏鏡,”
房內寂寂,無人回應。
聞昭咬唇,伸出食指想要戳他的腰,手指未至,卻被人抓住了,魏鏡睜目,按下她
“聞昭,別鬧,睡吧。”
聞昭一怔,乖乖收手,魏鏡放開她,聞昭有些難過,悶悶道
“魏鏡,你是不是在生我氣?”
魏鏡沒答她,聞昭等了好久,見他不打算理自己,委屈
“我也不想瞞你的,可是書悅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更何況,除此之外,她還是我在宮里最好的朋友,我總不能背叛她吧。”
良久,魏鏡嘆了口氣,側身看向她,伸手,摟著她,聲音低沉
“我在想,還好她沒出什么事,還好,她知道找你幫忙。說來我真是失敗,作為她的哥哥,她卻因為懼怕我,寧肯自己吃苦受罪,也不找我幫忙。”
魏鏡停了一下,往事一幕幕涌現。
“說來,我是親緣極差的人。我幼時老成,不茍言笑,凡事力爭最好,我的弟弟妹妹們因為怕我而不敢同我親近,而我的哥哥,又十分厭惡我。”
魏鏡一頓,憶起年少事。
“有時候,看見他們鬧作一團圍在父皇和自己母妃身邊,我很羨慕,卻不知道如何同他們相處。后來,書格落水,差點被淹死,我把她救了上來,自那后,書格便總是喜歡跟著我,連帶著書悅。”
那樣的時光是美好的,書格害羞,不太喜歡說話,跟著他時,卻總是一口一個哥哥。書悅和她相反,從小是個話嘮,又愛鬧騰,陪著書格招來其他弟弟妹妹圍在他身邊撒歡打鬧。那時他才真正體會到家人在一起感覺,才在那么冰冷的地方,找到一絲溫暖。
魏鏡低頭,看著聞昭
“所以,我生氣,不是氣她偷跑出來,是氣她不知自重,更覺心寒,她從未將我當作親哥哥對待。”
人生漫漫,他所求的不過一份真心。愛情如此,親情如此,友情亦如是,若得真心,他死而無憾。
聞昭鼻尖一酸,紅了眼眶,抱緊他,往他懷里鉆了鉆,帶了鼻音
“魏鏡,我錯了,我以后有事一定讓你知道,不讓你擔心,不讓你生氣,我要一直陪著你,再不讓你一個人。”
魏鏡怔然,一時只覺喉間苦澀,摟緊聞昭。
他不配啊,她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