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確是一劑良藥,夏冰以為自己會挺不過去,可實際上她比自己想象的要堅強得多。直到期末考試結束,她都平靜地度過了,甚至應付掉了期末近十場考試而沒有掛科,雖然有些東西不能回看,不能回想,可假裝一切無事久了似乎心里真的開朗起來。
大三暑假開始,她回家時突然發現奶奶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很多,額角的老年斑明顯得讓人心驚,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沉溺于所謂的痛苦里太久,而忽略了太多生活里的親人。顧麗君依舊在外打工,沈孝儒依舊時常不著家,她便常常去爺爺家陪兩位老人說話,買菜,甚至去了幾次蘭園,她盡量克制某些回憶,可一個人獨處的時候還是免不了悵然神傷。奶奶早看出了她的心事,在某個傍晚把她像小時候一樣拉近懷里,悄悄問道:“怎么了?我看你這陣子總是悶悶的,談戀愛了?”
夏冰沒有否認,覺得鼻子有點酸,她摟住奶奶在她耳邊道:“他家人看不上我,我也覺得累了,以后也不想再見他了。”
奶奶愣了愣,用滿是老繭的手輕輕揉搓著夏冰柔軟的手道:“瞧瞧你這手長的,又細又軟,以后結婚了可怎么干家務活?啥人呀,還看不上我們?咱還愁找不到好的?讓他一邊涼快去!”
夏冰眼里含淚地笑了,親昵地靠在奶奶肩膀上。
奶奶像平時和面似的地把夏冰的一雙手里里外外揉捏了個遍,喃喃自語道:“哎,你都這么大了,過兩年畢業了就結婚了,可別遠嫁啊,到時候回不了家。你看你姑姑就嫁得近,過年過節的一轉身就回來了,有什么困難家里也能照應,要是嫁得遠了,什么都得你自己扛著,日子好過還好,要是難過你可怎么辦?……”
夏冰聽著奶奶的嘮叨,覺得很安心,她心里許久沒有這么舒服了,覺得就這么結束似乎也挺好的。晚上,她又一次接到鄭巖的電話,她沒再猶豫,答應了他去Y城玩幾天的邀請。
直到上了列車安頓好行李箱,夏冰才對旅行有了一些實感。
她記得上次旅游還是十歲那年,跟爸爸媽媽去的,那時候他們跟著旅游團,一路上馬不停蹄地參觀各種博物館,她其實都沒什么印象了,只深刻地記得那次旅行天氣不大好,幾乎天天都在下雨,一行人每天都在抱怨,而這次竟然是她獨自旅行,她不禁為自己的大膽和輕率感到驚訝。可是,為什么不呢?連奶奶都贊成她應該出去走走,而不是悶在家里,又何況這幾個月,鄭巖跟她聊了太多Y城有意思的地方,表達了太多次想要趁假期陪她好好玩一趟的好意,她是可以去的吧?她是可以接觸其他男生的吧?既然他們都要結婚了,她為什么不可以呢?她也可以試著接受鄭巖吧?愛是可以慢慢培養的吧?她一遍遍地給自己洗腦,努力打敗潛意識里的邪惡念頭:下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會告訴你,是我不要你了,你可以躲在家人身后連分手都不明說,我也可以找人替代你,你放心,我絕不糾纏,我才沒那么拿不起放不下……夏冰覺得腦袋里一片混亂,她揉了許久腦門終于還是郁悶地趴在了火車小小的餐板上昏昏睡去。
一覺醒來,已經夕陽西下,眼看快到Y城了,夏冰這才想起來看手機,才發現鄭巖幾乎要把她手機打爆了,各種短信和未接來電不下二十個。她連忙回電話,抱歉說自己睡著了,鄭巖在電話里終于松了一口氣,“丫頭,你把我嚇死了,我以為你在火車上出了什么事,就差報警了。”
夏冰抱歉地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鄭巖連連打斷,“什么對不起,沒事就好,馬上要到站了,你整理好東西,我就在站臺上等著,下車時千萬別著急。”
“嗯,好。”夏冰答應著掛斷電話,心里升起許多許惆悵和不安,然而不容她多想,火車就已經減速駛入了站臺。
車門打開,夏冰隨著隊伍下車,剛走了兩步,就看見鄭巖從人群中興奮地擠過來,他表情激動對她笑著,興奮地幫她拉過行李,然后在擁擠的人群里護著她慢慢朝出口移動。
終于出了站,鄭巖招手叫了一輛出租車,兩個人并排坐著,鄭巖望向夏冰的眼神很是熱烈,可夏冰卻克制地不時把目光投向窗外。鄭巖按捺著激動的心情,思忖再三終于鼓起勇氣對夏冰道:“我覺得好像在做夢,你竟然真的來了,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那個,我其實,買了一束花,但怕你不高興就沒帶來,先放酒店了。”
夏冰看著鄭巖因為激動而泛紅的臉,尷尬地笑了笑:“不需要的,干嘛要買花,浪費錢。”
鄭巖沒說什么,只是一路都傻笑著直到酒店。
夏冰剛在房間里安頓下來,鄭巖便跟她講了這幾天的安排和行程,他簡直像個貼心的地接導游,每天從早到晚,包括每頓飯在哪里吃什么當地的特色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夏冰本以為他們只是在市里隨便逛兩天,沒想到鄭巖竟然把攢了兩年的年假一起休了,然后細心安排了Y城周邊景區十天的旅游路線,她有點發懵,不好意思地對鄭巖說自己以為只是出來玩個三兩天,根本沒帶那么多錢。鄭巖卻一臉寵溺地對她道:“傻丫頭,我怎么可能讓你出錢呢?所有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只管開心就好。”
Y城的夜市燈火輝煌,熱鬧非凡,夏夜的晚風里帶著白天的暑氣,溫熱的風吹得人汗津津的,可夏冰卻絲毫不覺得熱,大概是心里某個地方一直冷得要命。倒是鄭巖冒了一輪又一輪的熱汗把他的T恤濕透了好幾遍,他不斷地給夏冰介紹著各種小吃,可是看夏冰好像對所有的東西都懨懨的,便也沒有勉強,他一邊抹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邊思忖覺得夏冰一定是路上累壞了,天氣又熱,哪里有胃口,他突然覺得來夜市這主意真是糟透了,這么熱的天,馬路上到處蒸騰著熱氣,她怎么可能會想吃這些?他想到這兒不由得停下來,后悔得想要捶胸頓足。夏冰發現鄭巖的異常,忍不住詢問:“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嗎?”
鄭巖一臉懊悔,“對不起,我真是太笨了,你已經很累了,我還帶你來夜市,這里人又多,還這么熱——”
夏冰驚訝地看著鄭巖一臉認真的表情,有些啼笑皆非,“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這么嬌氣?走吧,我餓了,前面那家炒面聞起來好香啊。”
鄭巖見夏冰絲毫沒有嫌棄的意思,沮喪的心情終于一掃而光,“好,好,那我們去吃炒面!”
兩人在大排檔里挑了個風涼的位置,點了兩份炒面和幾個適口的小菜,都放松下來,他們邊吃邊聊,從學校生活說到現實工作種種,很有些老朋友見面的快樂愜意。鄭巖總是認真地聽著夏冰的每一句話,看她吃得嘴唇紅潤泛起油光,心里有種久違的幸福感。
吃完飯,兩人又逛了一會兒,鄭巖惦記著夏冰旅途勞頓,便早早地陪她回了酒店。
隔絕了夜市的喧囂,酒店里干凈清爽的環境讓兩個人都安靜下來。
鄭巖一進屋就沖進衛生間洗臉,他聞了聞身上被汗濕了幾遍的T恤,覺得郁悶又無語,這輩子都沒出過這么多的汗,怎么偏就今天跟水洗得一樣,真是越關鍵的時候越出糗。
夏冰走到酒店的窗邊眺望,發現這里的視野非常好,甚至能夠看到Y城的標志性古建筑群,筆直的中軸線上,燈火輝煌,裝飾著明亮燈帶的鼓樓和城門矗立在深藍色的夜色之中,不見滄桑卻更顯威嚴厚重。她輕嘆一聲,轉頭看見身邊的茶幾上放著的那束紅玫瑰,她俯身抱起花束,沉甸甸的,每一朵都嬌艷欲滴,散發著濃郁的香氣。她突然覺得心里的某個地方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刺了一下,疼得她有些招架不住。
鄭巖從衛生間出來,看見夏冰低頭抱著花一動不動,很是驚喜,于是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問:“喜歡嗎?”
“喜歡。”夏冰抬起頭,雖是微笑著,眼圈卻已經泛紅。
鄭巖看著夏冰盯著紅玫瑰暗暗神傷的模樣,一眼就猜到了她在難過什么。
年紀和閱歷到底不是白長的,鄭巖周圍像他一般年紀的同事朋友,且不說結婚早的孩子都上幼兒園了,就算還沒成家的也談了好幾年,戀愛中的那點事他早就見怪不怪了。夏冰和那男生是初戀,她這表情明顯是分手之后還沒緩過來的樣子,鄭巖暗自唏噓,自從上次尷尬而短暫的相處之后,他就明白夏冰是個心氣兒極高的姑娘,自己根本不是她的理想型,可理智上雖然已經明白,感情上卻無法接受,尤其是看見祁震價值不菲的轎車和那目空一切的富二代們獨有的傲慢氣場,心里更是憤恨不爽,他知道夏冰跟他完全不是一路人,于是他耐心地退回到朋友的位置與夏冰保持著不遠不近的關系。大約兩個月前,他明顯察覺到夏冰情緒的暴跌,不需細問,他知道自己的機會大概真的來了,他于是加強了對女孩的關心和問候,適時地切入了她空虛寂寞的心靈,他相信自己才是她最終的真命天子,只有他才會真正對她好,給她細水長流的、一輩子安穩的愛情和依靠。所以,當夏冰真的答應他的邀請來Y市旅游的時候,他幾乎是有點飄飄然了,可直到看見夏冰抱著紅玫瑰黯然神傷的樣子,他才知道這丫頭心里根本沒忘了那個混蛋,她來也只不過是散心的。
鄭巖忍著嫉妒的酸澀深深地望著夏冰,“喜歡的話,以后每次見面我都買給你,只要你愿意。”
夏冰怔住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答應他的邀約來Y市本身就帶著應允的暗示,可事實上她腦袋混亂得很,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是帶著什么目的來玩這一趟的。
“沒關系,你可以慢慢考慮,”鄭巖微笑起來,帶著些早已習慣的意味,“我很有耐心的,不在乎再多等——”
“我想,我們可以試試。”夏冰突然開口。
“什么?”鄭巖有些不敢相信地盯著夏冰。
夏冰深吸一口氣,“我想試著做你女朋友。”
鄭巖感到有熱血不斷沖上腦袋,他努力想表現得坦然,可是光速升溫發燙的臉頰卻誠實地出賣了他毫無經驗的純情。他緊張地牽起夏冰的手把她帶進懷里,動作顯得笨拙僵硬,不像擁抱倒有點像是長輩對孩子或者上級對下級的那種客套的關懷。
“小冰,謝謝你,我一定會永遠愛你,請你相信我。”鄭巖有些顫抖的聲音落在夏冰的耳邊,她感受著這個充滿儀式感的松垮的擁抱,又自然地想起每次祁震都把她抱得那樣緊,像是要把她融進自己的身體里,她垂手站著,平靜的目光落在茶幾上其實并不喜歡的猩紅的玫瑰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