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來了。”
丹看見公車即將到站，起身把睿睿抱了過去，阿成跟在母子兩后面緩緩上了車。
回到住房，阿成整個人癱在床上躺了一個多小時，睿睿在旁邊睡得正香，直到準備好午飯，丹才把父子兩叫起來。
“別想那么多了，很多東西強求不來的。”丹知道阿成的脾性，他一直渴望父母能重視他關心他，以前總以為自己哪里能做得更好點，說不定還有機會贏得父母的認可，可如今看來被迫加在他身上沉甸甸的罪名他是沒法通過自己的改變掙脫開的了。
“沒事，吃飯。”
阿成假裝若無其事地夾了兩小口飯塞進嘴里，一口悶了大半瓶啤酒。
那幾天，阿成腦子里都是空白的，他被壓得快透不過氣來，只能像行尸走肉一樣什么都不想才能舒服一些，有時坐在值崗亭車在旁邊按了很多次喇叭他都沒聽到，直到車主下來走到他跟前用手碰了一下他才反應過來。
丹見情形不對：“要不我讓我爸別過來了。”
“這房子才剛搬完啊，怎么就不過來了呢？”
“嗯，沒事，也就漲了兩百塊，小妹過幾天說要來這住兩天啊，兩個房間方便點。
“嗯，也行。”
“要不我把孩子送回去吧？”
“送去哪里？”
“現在孩子也戒奶了，我爸也主動跟我說了好幾次他可以給我們帶孩子，我想了一下，我還是去上班吧。”
“啊？嗯，好像也只能這樣了。”
最近因為情緒不好被罰了好幾次工錢，阿成知道光靠他那點工資，孩子還要喝奶粉，是吃力了些。
“那我這幾天收拾一下把孩子送回去。”
“我這幾天都沒假哦。”
“沒事，我到客運站坐車回去，我爸會到那邊接我們的。”
“好。”
把孩子送回去之后，丹又回到原來那個廠上班，為了多賺點工資，還時常上夜班，經常跟阿成的班次搭不上，兩人很少能聚在一起休假的，早上阿成上班的時候丹才剛回來，當丹換成早班后阿成又換到夜班去了。
好不容易一起搭的白班，大半夜丹起來上廁所，看見阿成還坐在另一個房間的電腦前面。
“都幾點了，怎么還不睡？”
“睡不著。”
“睡不著也躺著啊，關了燈閉上眼睛總能睡著的，你玩游戲不是更精神？”
“躺著也睡不著。”
“我也沒有在玩游戲啊，前幾天玩通關了，這幾天不玩了。”
“那你坐在電腦面前干嘛？”
丹湊到電腦屏幕面前看，立刻被嚇得尖叫起來：
“你怎么那么變態啊！”
“你才變態呢，大半夜的叫那么大聲，等下把人都吵醒了。”
“大晚上的不睡覺在這看鬼片，估計我說出去都不會有人信。你不怕嗎？”
“大半夜看才刺激啊。本來我還以為我會怕呢，記得小時候看僵尸片都會被嚇到不敢一個人上廁所，可是現在看了幾部恐怖片和鬼片了，我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太可怕了，我現在閉上眼睛還是剛剛那一幕恐怖的畫面，我待會要睡不著了。”
“那陪我一起看啊？哈哈哈”
“你過來幫我開個燈，我現在廁所都不敢上了。”
丹站出門口又回頭跟阿成說。
好久不笑的阿成終于被逗笑了，關了電腦陪著媳婦然后進房間睡覺去了。
“嫂嫂，我明天周末，我今天下了課過去你那住兩天哦。”小妹想到好一陣沒見哥哥嫂嫂了，打通了丹的電話。
“盡管來嘛，我們剛搬了租房，就在之前的樓下，不過多了一個房間哦。”
“嗯呢，我聽我哥說了。”
那天阿成上晚班，小妹到的時候他已經上班去了，只留小妹和丹兩人在吃飯。
“還是最喜歡嫂嫂做的酸菜魚，外面吃到的酸菜魚都是酸菜是酸菜，魚是魚，干得要命，一點味道都沒有。”
“你喜歡就經常過來啊，正好跟你哥聊聊，給他開導開導。”
“開導？我哥怎么啦？”
“你哥……嗨，你哥可恐怖了，大半夜不睡覺，一個人關了燈開了電腦在那看鬼片，嚇死人了。”
“哈？我哥那么重口味啊？”
“可不是嘛。”
“是早晚班調整不過來睡不著啊？”
“嗯，也沒事，慢慢就習慣了。”準備說出實情的丹還是收住了話閘子，她怕小妹知道了徒增煩惱。
“上夜班確實太折騰人了，上著先吧，回頭再看看有沒有什么更好的工作。”
“嗯。”
“睿睿回去了，你一定很不習慣吧？”
“當時突然之間就有了孩子，也是不知所措，誰知道現在孩子才回去幾天我就想他想得睡不著覺。”
“真是辛苦嫂嫂了，真抱歉，我也沒能幫上什么忙。”
“這跟你有什么關系，你現在啊，專心把書讀完就已經很厲害了，我跟你哥可都是逃兵啊。”
“我哥那時確實是沖動了，后來他也挺后悔的。至于嫂嫂當時那個特殊情況，換了別人也很難緩過來的。”
自從父親把事情一五一十說完之后，除了小妹來住了兩次之外，他倆也沒回過店里看父母，一是阿成不知道要以什么心情回去，二是考慮到母親的病情他并不想去打擾，三是母親根本不想看見他，所以小兩口心照不宣地都沒提過要回去，直到小妹打來的那通電話。
“哥，我過來爸媽這里了。”
“放假了？”
“是啊”
“什么時候過來玩，房間都空著等你來住呢？”
“嗯……這次就先不過去了。哥，聽爸說他前幾天帶媽去醫院看了幾次，醫生建議動手術。”
“手術？”
“嗯，雖然手術之后未必可以痊愈，但還是有這個希望的。”
“有那么嚴重嗎？”
“聽爸說是受了什么刺激，那夜連續發作了很多次，平復過來后去醫院檢查，醫生建議開顱做手術。”
阿成以為又是自己的問題讓母親受了刺激，沒繼續問下去。
“哦。”
“爸說手術安排在下周一。”
“你弟呢？”
“爸說弟弟在外面忙沒時間回來。”
“他究竟在忙什么？”
“不知道啊，他在我那里住了半個多月就又不知道去哪里了，我打電話問老爸，老爸只是說不用擔心他，我想爸媽應該知道他在哪里的，就沒多問了。”
“嗯，那你多陪陪爸媽。”
“你和嫂嫂不過來嗎？”
“我們……就不過去。”
“是請不了假嗎？”
小妹并不知道阿成和父母之間隔著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
“嗯。”
“跟領導說明情況應該沒問題的。”
“我再看看。”
“好。”
掛了電話后阿成又陷入了糾結，理了一下思路按下了父親的手機號碼。
“爸……”
“嗯，小妹又跟你說了是吧？”
“是。”
“沒事，有我和小妹在就行了。”
“哦。”
“就是……”
“就是什么？”
“現在一時間湊不了那么多錢，我現在在找你小姨他們看能不能借來。”
“手術費多少？”
“加上住院費大概要個十三四萬吧。”
“還差多少？”
“十萬左右……吧”
“怎么會？”
阿成不敢相信，他粗略算來爸媽手上有個十來萬積蓄都是正常的。
“是啊，手上沒什么錢了。”
“這幾年不是沒買六合彩了嗎？”
“我是沒怎么買了。”
“媽還有買？”
“也不是。”
“那錢都去哪了？”
“就是花著花著就沒了。”
“那么大筆錢匆匆忙忙能找誰借？”
“你小姨有錢，找她周轉下應該沒問題。”
“那你先打電話去問問吧，別到了手術時間錢還沒湊夠。”
“嗯。”
阿成不知道他不在店里住的這兩年多父母究竟做了些什么，錢究竟花哪去了，他也一定想不到差的豈止是十萬。
“我回來了。”
阿成下了班回了住房就癱在凳子上靠著墻想這事情的前因后果，丹推門進來了。
阿成還沒來得及看媳婦就說：“哦，忘記買菜了。”
“我剛打你電話沒接，料想你肯定沒買菜，這不，我兜去菜市場買回來了。”
阿成看了一眼手機才發覺好幾個未接來電。
丹拎著手里的菜晃到阿成面前，見他臉色不對問道：“怎么了”
“爸說醫院那邊安排了下周一給媽做手術。”
“要做手術那么嚴重啊？”
“說是最近發作太頻繁了，藥物控制不了，醫生才建議做手術的。”
“做了手術就能完全好了。”
“也不清楚啊。”
“手術風險大不大？”
“不知道。”
“我們要過去嗎？”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按理說，我們得去，可是，你也知道，萬一我們過去了，媽情緒又波動了，影響了手術又或者手術成功了影響了康復怎么辦？”
“啊？你這么一說我都不敢去了，那多可怕啊，我們可不能過去添亂。”
“是啊。”
“可是爸一個人照顧得過來嗎？”
“小妹放假了，她現在在那邊呢。”
“哦，那還好，那我們就在這等消息，讓小妹時刻給我們報告情況。”
“嗯，暫時只能這樣了。”
廣州的夏天好像特別長，出租屋里沒有空調，頭上的吊扇在吱吱喳喳響，也依然吹不走內心的燥，丹在廚房忙活晚餐，熱氣時不時地飄進客廳，阿成索性往地上一躺，眼睛盯著風扇葉子在高速旋轉，看著看著，感覺自己也暈乎乎的。
父親打了一整天電話，可算把手術費用湊齊了，小妹在一旁什么也幫不上忙只能干著急發信息給阿成聊天。
“哥，爸今天坐在客廳打了一整天電話開口跟人借錢。想以前，最愛面子的爸哪里開得了那個口啊，希望這次媽媽的病可以康復才好。不過，哥，我們家原來那么窮的嗎？我看每次就算沒提前打聲招呼就過來看到你們吃的都是大餐啊，我一直以為家里經濟條件很好啊！”
小妹自從高中后就基本上沒跟家里要過錢了，一般很少時間去店里，所以父母經濟情況是怎樣子的她根本一無所知，只是靠表象判斷覺得自己家里應該還蠻有錢的，誰知道父親忙活了大半輩子買不起一套房子就算了，連母親的手術費全都是找人借來湊齊的。
阿成收到信息后來回看了兩遍思索了幾分鐘才回復。
“嗯，可能有些貨款沒結清吧，所以老爸手上沒什么積蓄。專心讀你的書，這個不用你操心。”
阿成自己也搞不清楚父母的錢究竟花哪去了，只能敷衍一下小妹省得她瞎操心。
“這樣啊，那我知道了。對了，哥，爸爸剛剛打電話跟醫生確認了，手術時間是周一上午十點。”
“好，你先過去，我跟你嫂子請好假的話就過去，如果沒法趕過去的話你也隨時給我們匯報下手術情況。”
“好的，那我先去給媽媽準備住院的衣物，聽說醫院那里除了一張床啥都沒有呢。”
手術那天，母親在父親和小妹的陪護下去了醫院，手術中的時候阿成偷偷到醫院看了一眼，實在沒有勇氣過去手術門口等，在走廊角落待了一會就跑到醫院附近的公園里走來走去。
“哥，媽媽進手術室了，我和爸爸在門口等著，你請到假了嗎？”
看小妹發來了信息，阿成停下腳步就地蹲下打字。
“沒呢，領導不批，走不開，有什么情況隨時溝通啊。”
那天過得很煎熬，對每個人來說都是，母親被推出手術室后突然放松下來的父親有點站不穩地晃了一下，小妹趕緊上去扶。她從沒見過父親這樣，好像這幾天下來父親老了十幾歲，以前總覺得父親滿頭黝黑的頭發的，如今竟發現兩鬢都有了銀發。她知道父親這陣子都緊繃著神經，一邊是擔心母親的病情，另一邊還要突破自己的舒適圈開口去跟別人借錢，更擔心的是手術費籌不到手術沒法進行。
把父親扶進母親病房之后，小妹又發來了信息。
“哥，手術順利，醫生說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爸爸剛剛差點暈過去了，應該是這幾天沒休息好。”
“手術結束了？那就好。你讓老爸休息下，我跟你嫂子晚點過去給你們頂班。”
聽到父親累到差點昏倒，阿成連忙打電話給媳婦：
“你請個假待會過來醫院這里吧，手術已經結束了，我們過去照顧一下讓老爸回去休息吧，年紀大了再這樣折騰下去可不好。”
“好，我已經提前跟領導說了，隨時可以走。”
沒半個小時媳婦就來到公園找到了阿成。
“你剛剛一直在這里等著啊？”
“嗯，不敢貿貿然進去。”
“那我們進去吧。”
阿成來到病房門口看見母親頭發都剃光了，頭上包著紗布，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正在打點滴，父親守在旁邊，小妹坐在窗戶下面的凳子上。
“爸，我們過來了。”阿成走到父親跟前小聲地說。
“好。請到假了？”
“嗯。爸，這里我們看著，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會吧，明天你再過來。”
“沒事。你媽醒來發現我不在又要鬧脾氣了。”
“這樣啊……那你在行軍床上躺會。”
“哪來的行軍床？”
“我剛在樓下看到有人賣，我這就下去買。”
“不用那么麻煩了……”還沒等父親說完，阿成已經下樓去了。
母親麻醉慢慢散去睜開眼的時候父親已經累得在行軍床上睡著了，阿成和丹坐在病床旁，小妹還是在窗戶下面的凳子上。
“媽……你醒了？”
父親聽到動靜立刻翻身起來，小妹也趕忙走過來。
“嗯。你們怎么過來了？”
不知是剛手術完母親元氣還沒恢復還是自己的錯覺，阿成聽到的竟然是母親虛弱中帶著一絲溫柔的聲音。
“我們請假過來了，這些天爸爸應該都沒怎么睡覺，剛剛說讓他回去，他一定要等你醒過來。”
“沒事，你回去歇會吧，這么大年紀的人了。”
“啊？”
父親和阿成一樣對母親說的話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那么多孩子陪著我，你擔心什么啊？”
“哦……好好好，那我回去補下睡眠，明天一早煲粥給你帶過來。”
“嗯。”
“這床可以退不，我就躺了那么一會？”
“就放這嘛，晚點我們困了可以睡會，咱家也不差這點錢啊。”
沒想到阿成開玩笑式的話卻引得父親母親面面相覷，像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半年不見，阿成總覺得父母有什么事瞞著他，就想當初感覺的那樣。
“小妹，你也忙了一天了，跟爸一起回去吧，明天過來換班，這里我和你嫂子看著就行了。”
“沒事，你們上了一天班的才辛苦，我就在這陪著，困了靠著墻我都能睡著的。”
“那好吧。”
父親回去后，母親疼得閉上眼睛躺在病床上休息，阿成使喚媳婦去給母親打來了熱水，小妹看母親睡下了怕吵醒屋子里的病人，拉著阿成到樓下舒展下筋骨。
“哥，我聽爸說你好一陣沒回去了，最近那么忙嗎？”
“嗯，黑白顛倒的班，和你嫂子也時常輪不到一塊去休息，也就沒怎么回去了。”
阿成盡量避重就輕地回答。
“那我大侄兒呢？”
“在他外公那待得很不錯，前陣子你嫂子思念得要緊，回去待了兩天，說睿睿長大了不少呢。”
“嗯，有外公照顧著也不錯，可是孩子最美好的童年沒待在你們身邊也不是很完美啊，你看我們，都跟爺爺奶奶親，從小也不黏爸媽，哈哈，是不是？”
“是啊，這不沒辦法的事嘛。”
“我也知道媽媽的脾氣，加上她的病能照顧好自己都不錯了，也不指望她能帶孩子，就是怕辛苦了嫂嫂。”
“剛分開的時候都不習慣啊，時間長了就好了，想孩子的時候她就抽空回去兩天。”
“還好嫂嫂通情達理，要換了別的女孩怕是要天天跟你鬧，看嫂嫂的性格也是受你欺負，發不起脾氣來的。”
“你哥我也不差，好吧。”
“哈哈哈可能就我這么覺得而已。對了，哥，我這兩天打弟的電話都沒人接啊，他跟你聯系過嗎？”
“沒，他估計連我的手機號碼都沒有，從沒打過電話給我。”
“啊？怎么會？”
“是啊。我也一直等著他打電話來。”
“那你可以打給他啊。”
“我沒事找他干嘛，再說以前他都在店里，我都打店里電話的，也不知道最近怎么到處瞎跑。”
“感覺弟弟和爸爸都神秘兮兮的，弟弟離開我那里后說他要去上班了，后來問他在哪里上班卻老是支支吾吾的，我問了好多次爸爸弟弟去了哪里在干什么，爸爸就是不肯說，還老是給我轉移話題聊別的。”
“嗯，既然爸跟他有聯系，那就沒什么好擔心的。”
“可是，哥，有幾次店里有人來，一聊起弟弟的事爸媽都把我支開啊，我怎么覺得怪怪的啊？”
“可能他們覺得你還小吧，大人說話不都喜歡把小孩子支走的嘛，他們不容許我們隨便插嘴表達意見。”
“嗯呢，可能是我想多了，那我們回去看看媽媽醒來了沒。”
“好。買幾瓶水再上去，我都一天沒喝水了。”
“啊？上班地方沒水喝啊？”
“不是，忙起來就……忘了嘛。”
阿成害怕自己露餡了，趕緊把話給圓了回來。
黃昏時分，夕陽打在樹枝灑落在兄妹二人身上，倒是很有療愈效果，讓人在陰冷的醫院外感受到一絲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