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無數次的意識恍惚和身體灼熱,薛凜終于在一個雨后的清晨蘇醒過來。
一睜眼,病房內的光亮把他嚇了一跳,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他的眼里閃動著的是黑夜中流動的火光和那個他放不下的身影,而現在,他卻正安穩地躺在安靜的病房里。
他側過頭,向室內掃去,只見床邊不遠處,薛懷遠正坐在椅子上,一如往常一樣,皺著眉頭專心地參閱公司簡報,時不時拿筆在上面勾勒。
“額……”
之前在島上,薛凜曾無數次設想再見到父親時的開場白,可此刻,父親就坐在離自己不到五十公分的地方,他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聽到床上傳來的聲音,薛懷遠拿著筆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他激動地把文件夾扔到一邊,大步流星地向薛凜走來。
“阿凜,怎么樣?你終于醒了!還有哪里不舒服?告訴爸,爸給你叫醫生。”薛懷遠一邊焦急地撫摸薛凜的臉,一邊伸手按鈴。
“我,沒事兒。”面對父親放在自己臉上的手,薛凜沒有掙扎。
“還是得要醫生來看看,你之前因為受了傷,有點感染,這可不是小事。”
薛懷遠說著便著急得想往屋外走,可剛一轉身,胳膊卻被抓住了,他回過頭,只見薛凜正掙扎著想要起身,抓著他的手也死死地不放開。
“你這是做什么?快躺好!”薛懷遠見狀趕緊扶薛凜躺下。
“爸,我真沒事兒,精神狀態很好,你別走。”薛凜抓著薛懷遠的胳膊不放。
“好好好,爸不走,爸就在這兒陪你,你渴不渴?你昏迷了這么久,應該也餓了,一會兒我叫阿元去你最愛吃的閬閣打包些清淡有營養的菜過來……”薛懷遠說著又要起身倒水。
“爸,你別忙,你坐下,坐下聽我說說話。”薛凜攔著薛懷遠,終于把他按坐在床邊。
“好,我哪也不去,什么也不做,乖乖聽我兒子說話。”薛懷遠一聽薛凜的語氣,就知道兒子是有重要的事要說,便踏實地坐在床邊。
薛凜沉默了幾秒鐘,鼓起勇氣開口:“爸,對不起,讓您擔心了。”
“跟我說什么對不起,這是意外,你也不想這樣啊,這海難誰能……”
“不僅是這件事!還有以前的所有事!”薛凜大聲喊道。
薛懷遠一愣,沉默地望著薛凜,難以置信他聽到的話是從薛凜嘴里說出來的。
“爸,對不起,我以前真的太任性了,其實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我只是沒辦法放過我自己,我把媽的死歸罪于你,其實我比誰都清楚,你真的盡力了,我們都盡力了,只是……”
“阿凜,別和爸說對不起,你那時候還是個孩子,爸理解你的無助,你奶奶去世的時候,我也像你這般歇斯底里過,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現在很后悔,當時沒把你留在身邊,選擇把你送出國。”薛懷遠抬手擦了擦薛凜臉上的淚水。
“都是我不好,我在國外總給你惹事兒,我那時候就是不知道該怎么發泄,總想用這種方法讓你關注我,讓你別忘了你還有這么個兒子,我……”
“傻孩子啊!爸就你這么一個孩子,怎么可能會忘了你啊?當初也是不得已,你媽那時候剛去世,公司里又搞政治斗爭,我們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隨時有可能拱手讓人,咱家隨時可能一敗涂地,我怕會影響你的學業,才決定提前送你出國讀書,誰知道,讓你一個人在國外那么無助,倒不如有風浪我們一起扛了。”
“政治斗爭?你為什么不告訴我?”薛凜一直以為父親的事業一帆風順,從不知道他家也曾風雨飄搖過。
“你那時候還小,跟你說了除了讓你擔心,還能怎么樣?”
“那你就一個人硬挺過去了?”
薛凜回想起當時他剛到英國的時候,父親連電話都很少打,只有那時候還是集團財務總監的戚航會定期打電話來詢問他缺什么東西。
“你爸幸運就幸運在,有值得信賴的兄弟,和患難與共的下屬。”
“你是說,干爸,還有……戚姨?”
提到戚航時,薛凜有些許遲疑,這是他以前一想到就莫名煩躁和排斥的名字。
“嗯,那時候我犯了胃病,是你干爸干媽,還有你戚姨日夜照顧我,也是你戚姨幫我找到了告競爭對手的財務證據,更是她給你辦理的出國。”
薛凜從不知道戚航為他們爺倆做過的這些事,他一直以為戚航是在母親去世后趁虛而入,覬覦權力與金錢才故意接近薛懷遠,并勸薛懷遠把自己送出國的。
到頭來,他一直憎恨厭惡的那個女人,卻是個忠心不二的人。
“原來,她……”薛凜想起自己曾經對她的惡語相向,便羞愧難當。
“其實,你戚姨為了你,為了這個家,真的付出了很多,幾年前,她曾經……”
“哎呀!薛凜!你醒過來啦!”
薛懷遠話剛說到一半,就被猛烈的開門聲打斷了。
只見戚航走了進來,她急沖沖地走到薛懷遠身邊,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感覺到肩膀上被施加的隱隱壓力,薛懷遠立即心領神會,他拉過戚航的手,對薛凜說:“阿凜,你失蹤期間,都是你戚姨忙里忙外打點一切,現在好了,我們三個人可算挺過來了。”
“戚姨,謝謝你,謝謝你為我、為我爸做過的一切,還有……對不起。”
聽到薛凜叫自己戚姨時,戚航的眼睛就瞬間起了霧,她激動地望向薛懷遠,有些哽咽。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跟你戚姨不用言謝,也不用覺得抱歉,那都是前塵往事了,我們誰也不提了。剛才醫生說,阿凜各項身體指標都正常了,只要醒過來就可以出院了,阿元呢?讓他上來收拾東西,我們這就回家。”
薛懷遠擦干戚航臉上的淚水,拉起她的手放在薛凜的手上,高興地說:“好了好了,咱都不煽情了,趕快回家,之前讓阿元采買生活用品去了,我這就叫他回來。”
看見薛凜露出難得的微笑,戚航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狀似不經意地對薛凜說:“對了,阿凜,那個和你一起被救的女孩子,傷勢不重,阿炎說她前兩天已經出院了。”
薛凜一愣,不禁心虛地避開戚航的眼神,他淡淡地點點頭,沒有說什么。
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自他醒來后就一直想知道姚織夏的情況,可又找不到一個自然的借口去打探,眼下得知她還安好,心里的石頭可算放了下來。
不出意料地,戚航在薛凜臉上捕捉到了一絲松了一口氣的表情,但她決定做一只貓頭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望著一家人交疊在一起的手,薛凜心里涌上一股暖意。
姚織夏,你說得對,我媽媽她一直都在天上看著我們,她派來了戚航,讓她代替自己來愛我們,我不想再做那個和自己較勁的薛凜了,我放過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