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們花總丟了一件貴重物品。那我現在去回復她咯。”七七覺得有必要以惡治惡。

　　“哎，等等。急什么。又不是不給發。”聽說是花總，官大幾級壓死人，惹不起的小梅速速調整頻道，從龜速回到正常。“貼宣傳欄就好了吧，別發群里。全公司八、九百人都看到，就為了一個鑰匙扣，同事會怎么看。”

　　其實小梅的建議是合宜的。但花總的命令不可延誤，除了照做，沒有商量的余地。

　　“沒辦法，這是領導的要求。”

　　“發，讓全司一千多員工幫她找1個鑰匙扣！”

　　尋物啟事發布的第二天，一位同事在會議室桌的縫隙里，看到了一個被夾得變形的美國迪士尼鑰匙扣。

　　?

　　情緒自由，是食物鏈頂端的特權。食物鏈底端，只能演好一個情緒穩定的成年人。

　　一堆活正在靜靜等七七，回到座位，還沒有來得及開干，咆哮帝又開始了：“七七，你過來！”所有人都聽出，提審犯人的語氣，辦公區的人都緊張起來，替前途不明的七七捏把汗。蒼梧也看著七七。

　　從座位到花總辦公室，只有兩米，七七腳步沉重，像帶枷鎖，努力想了這段時間工作的失誤、態度的欠缺、回復語氣的妥當與否····像過電影一樣，與工作相關、與花總相關的事在腦子里高速翻轉，到底哪一件事皇惹怒了咆哮帝。

　　“你在搞什么？鑰匙扣是米奇形象，不是鑰匙扣上帶有米奇形象。”

　　咆哮帝著急起來能說rap，那兩彎波浪眉已經錯位上揚，因為生氣跑到額頭上：

　　“這是兩種不同的描述，你見過美國迪士尼的原版沒，說也沒用，你沒見過。一則尋物啟事都寫不好，你們這些人能干些什么。”

　　七七在等皇太后發完怒。像盛大的煙花晚會，火噴完，寂靜才會來。

　　終于等來了“你出去吧”，才喪著臉走出去。

　　出來時，辦公區的同事都看著七七，有的帶著八卦好奇，有的飽含同情，米雪和蒼梧屬于后者。

　　回到座位，七七像搬了一噸磚，腳步沉重。

　　還有什么辦法能快速找到鑰匙扣？七七看著電腦屏幕，打不出字，偶爾點開公司群，看下信息，公司群最后一條信息還是停留在小梅發的尋物啟事上，沒有更新。

　　才坐下片刻。

　　“七七，來來來，你趕緊進來。”提審的語氣，更大的怒氣。辦公區同事全都齊刷刷抬起頭，看著七七。

　　七七縮著肩膀，夾著尾巴，快步進去。

　　“你寫的什么啊？這是小學生水平吧。哈？你上過大學沒有？哈？你有沒有讀過大學？哈？我問你話呢？”咆哮讓她的臉擰成一團，因為咆哮，脖子也脹大了，青筋往外鼓，眉毛錯位。多虧了玻尿酸撐著，整張發怒的臉還仍顯彈性。

　　七七滿腔的委屈在胸口翻騰。

　　沒上過？

　　上過？

　　還是拍桌子？

　　懟她？

　　大吵一架？

　　殊死一戰，拿著A4紙往打了玻尿酸的臉上打回原形？

　　各種后果在心中翻江倒海，終究因為貧窮妥協。

　　七七看到她生氣變形的五官，眉毛不附和在眉骨上，而是遠遠離開眼睛，像貼上去一樣。自己從來沒有惹一個人如此生氣，在她眼里，七七得多么糟啊！

　　自己如此糟糕，七七希望有一天她親口說出“你滾”，就可以拿著賠償金，開開心心地離開這家工作了兩年的公司。

　　七七一直等這一天。

　　從花總辦公室出來，像接受檢閱一樣，同事們看到疲憊的七七，確認過表情，沒有哭泣，沒有被打倒，投以同情的眼神后繼續埋下頭工作。蒼梧一直看在眼里。

　　七七麻木地坐在位置上，盯著電腦屏幕，不知從何下手。

　　“我買的花生卷，給你嘗嘗，很香的。”七七的暖心小太陽米雪又及時上線了，是純粹為了安慰而安慰。

　　七七還沒接過花生卷，一陣風帶著一個身影從身邊略過：“全體同事開個小會。”

　　花總跟著出來，走路帶風，招呼整個部門都去了。看氣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位總的“全體同事”一動身，將卷走兩千平米辦公區的空位。

　　算上花總，不過6個人，公司最小的部門。

　　花總一屁股坐正中位置，雙手抱胸。

　　“我說一下啊。發現最近有些同事做事不夠認真。我朋友圈里玩游艇的、玩飛機的、玩滑翔傘的很多，他們在這個層面的人，要顏值有顏值，財富更加不在話下，比你顏值高的人仍然努力，比你富有的人更加努力。再看看我，我完全可以在家帶娃，在山頂別墅早早過上老年退休生活，我在家舒舒服服帶娃不好么？不也一樣在打拼么？我們這些女同事們，別以為靠男人。男人靠得住，母豬都上樹。30歲以后，只有錢才能給你安全感。我麻煩你們給我認真點做事，認真點干活····”

　　只想針對女同事，沒想一箭雙雕，連男同事也無辜躺槍。

　　?

　　晚上，七七坐在露臺邊。城市的夜晚沒有灰暗，永遠七彩流光，永遠絢麗張揚。

　　生活中，最常被當做情緒垃圾桶的，是身邊的親人。但在公司，當情緒垃圾桶的，是食物鏈底層社畜。每到夜晚，鄰居散步時，拎著全家生活垃圾扔向垃圾桶，一天的清潔了結了。而社畜們，翻起心里的垃圾，卻無處可仍。

　　被傾聽，是獨居者不孤獨的時刻。七七想起那位掛名男朋友。他不能幫忙搬家、換燈泡、換水龍頭，傾聽，是此時此刻，這個身份存在的意義。可惜，講述沒有結束，對方就插話。

　　“為什么被罵的人是你？新領導剛來的時候，你是不是沒表示一下，眼神、語言，要和她一起站隊。平時，是不是沒有討好過，你總說做自己，誰不想做自己，在沒登上食物鏈頂端之前，沒條件做自己。人在職場，不想做的事得做，不想說的話也得說，起雞皮疙瘩、惡心自己的話，要說得自然，你學學你們濤總吧。”

　　“還有，你的領導說得很在理。比你顏值高的人比你還努力，比你富有的人比你還努力。想要獲得尊重，你要先做出成績。你要裸辭可以，要自由的人，其實要擔更大的責任，先想好每個月的房租、生活費，你多久能找到工作，能否擔負這些····”

　　博覽勵志書籍的小藝，每次和七七說起職場規則，都滔滔不絕。

　　孤獨，是外在；孤單，卻是內在。一個人，只是孤單；但不被理解，才會孤獨。這座城市不缺乏面包，最缺乏的是愛與尊重。小藝以老師自居，把七七的包容當做理所當然的傷害，一次又一次指責。

　　光影中，琴靜立角落，像她一樣孤獨。

　　?

　　人生來就不平等，貧窮的人之于富裕的人，位低的人之于位高的人，職場小白之于老司機。不平等的基礎從一開始就存在。

　　“七七，有一篇新聞報道有誤，要刪掉。馬上，在大家都沒發現之前刪除。”濤總非常著急地告訴七七。

　　職場有時最大的錯誤，往往不是工作失誤，而是沒有請示老佛爺。七七像往常一樣，遇到錯誤即刻刪除，忘記了咨詢花總，直接引火燒身。

　　“蘇七七，你進來！”這個語氣，比之前火藥味重十噸，合計吃了一個原子彈的量，語氣里就亮著明晃晃的刀光。七七渾身打顫，心里15個鼓，七上八下。辦公區同事帶著不安齊刷刷抬頭。

　　“誰給你的權利刪除新聞？啊？誰讓你那么大膽？你是誰？你以為公司是你家，你想刪除就刪除？你這一刪除，別人會以為我們公司犯了政治大錯，被舉報了。我拜托你用點腦子好不好？”咆哮花指著自己的腦門，錯位的眉毛，隨著生氣的臉，一上一下。

　　“你有腦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