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潛目中寒意陡盛,道:“怎么個了斷法?我洗耳恭聽。”
“今日之內,車輪戰也好,群起而攻也罷,我奉陪到底。輸了這條命任君來取,我若勝了,也不取爾等性命,自此這些恩恩怨怨便算沒了,如何?”
耶律潛略一沉吟,道:“此事非我能做主。”轉過頭朝另外三人道:“大師兄、三師弟、五師弟,你們以為如何?”
蕭雷與蕭猛互相看了一眼,道:“我和老五已經敗了。便是無礙,也不過是你們的累贅,你們倆決定罷。”
蕭清淡然道:“我無不可。”
耶律潛點頭道:“既然如此,干脆就痛快點兒。多說無益,今日若還殺不了你,怕是來日也沒這個臉再動手了。”
岑含微笑道:“好氣勢!這么說是同意了,那么二位誰先上呢?”
“老三,這一陣讓與我罷。”耶律潛漫不經心往前走了一步。
這五年來天山耶律潛的名頭可謂如雷貫耳,與樂心一南一北并稱“刀神”、“拳圣”,其勢之大隱隱已壓“諸子六仙”一頭。是以這話一出,全場皆驚,本以為他是壓軸出場,不想這么早便按捺不住了。
蕭清仍是一副云淡風輕的神情,道:“但聽師兄安排。”
耶律潛眸子里精芒懾人,語氣中卻帶著種別樣的情感:“說來有些對不住你們三個。咱們都是恩師的弟子,報仇理應是大家的事,但在我心底里,卻總想用自己這雙手來完成。”
蕭雷眼眶有些濕潤,笑道:“這又有什么對不住的?你是眼睜睜看著恩師離世的人,也是恩師最疼愛的弟子。這些年你的痛苦,你為報仇付出的努力我們都看在眼里,天山唯你馬首是瞻!老二,盡管放心去做,你背后有我們!”
耶律潛雙目泛紅,道:“多謝各位師兄弟!”
“上罷。”
耶律潛定了定神,身子轉向岑含,道:“見笑了。”
岑含道:“沒什么好笑的,我方才哭得比你難看。”
“方才足下說你以龍虎二勁參陰陽,不知這武功是何名目?”
“森羅萬象。”
“好!你以一化萬,我以萬歸一。咱們不妨瞧瞧,誰更高明些?”言語間但見他袍袖鼓動,斜開一步,一拳擊來。這一步極穩,但拳勁雄渾無比。
迎著拳勢,岑含步履輕快,仿佛帶著種特殊的律動,輕輕一點間便已避過。耶律潛不為所動,拳法展開,一時勁風過處眾人氣為之窒,均暗暗心驚:“這不經意的模樣之下,勁力竟如此剛猛么?”
然則無論他如何搶攻,總是被岑含輕輕巧巧避開,不由好奇心起。又斗十招,忽見岑含身形一晃欺到近前,耶律潛中路直進,卻不料對方左手一搭,整個人竟“掛”在自己一條手臂上,隨拳勢一出一收,右手撩掌直奔自己眉目。
耶律潛道:“這是甚么名堂?”掌到眼前,只輕輕一抖,勁如怒濤一剎而出,岑含被他這一抖散了掌勁,當時腳下連動,人又在兩丈外,答曰:“‘羚羊掛角無痕跡’,此乃羚羊之相。”
“有趣。”耶律潛身法陡快,一掃先前猛實之氣,招式凌厲迅疾,只十招之間便追上岑含,占據上風。
但他一變,岑含也變。
由柔而剛,腳踏中門,罡風四溢,吐氣發聲,卻是以攻對攻,駁起招來。瞬間二人復又均勢,又過二十招,岑含拳上勁力越發剛猛,隱有增長之勢,逐漸占據上風。
耶律潛不由奇道:“這又是甚么?”
岑含笑道:“‘一口丹田氣,馳騁千萬里,’此為奔馬之相。”
“好個奔馬之相!”耶律潛拳路再變,或截或吞,或撥或帶,連消帶打,步步為營,看似毫無出奇之處,實則不知不覺之間,岑含再度受制,不由贊道:“千變萬化,進退自如!足下武功已不遜令師,且看我猿仙之相!”言語間氣勢再變,步態飄逸,神采飛揚,雙臂上下翻飛,一輪攻勢所至,如長鞭抽擊,耶律潛無從化解,只得以身法趨避。如此斗了二十來招,耶律潛又轉剛猛,二人再度均勢。
二人這一輪比斗可謂千變萬化,一個效法萬靈,一人千面;一個渾然歸一,信手拈來。岑含越變越奇,時而以靈蛇之相以靜制動,時而以熊羆之相強攻壓制,時而以游隼之相穿梭搏擊,時而以蒼狼之相避實擊虛,但無論他如何變化,耶律潛總能對癥下藥,演化出克制的路數,而反過來,無論耶律潛克制多少次,岑含也一樣能以新的變化應對。眾人瞧在眼里,不由暗道:“這二人年紀輕輕便如此超邁絕倫,當真不可思議!”一念未畢,忽聽耶律潛冷然道:“你還想玩兒多久?也該拿出真本事了罷?”當時又是一驚,忖道:“這般神通竟是還沒拿出真本事么?”
岑含不置可否,只道:“彼此彼此。”
耶律潛冷笑道:“若不以命相搏,豈非辜負了這一戰?”
岑含未及答話,猛覺對方掌力陡重,這勁力熟悉無比,不由自主被震開三尺。
萬物皆有陰陽,勁亦如是。以一化二,以二化四,以四化八,無窮無盡。
“八重勁力。”岑含甩了甩有些發麻的手腕,淡然道:“還不算難以承受。”
“是么?”耶律潛跟步又是一掌。
這次是十六重勁,足足將他震出一丈遠。
岑含笑了。
空氣中宛如有一陣腥風刮過,但見他雙掌往胸前一合,驟然向前撲出。耶律潛只覺耳畔隱有虎嘯,當即出掌相迎,一聲悶響過后,卻是自己退了三步。
岑含腳下不停,身上掀起一股渾厚勁力,所到之處沙石皆受牽引,一扣一擺轉到耶律潛身后,掌緣已切到后頸。耶律潛上身不動,左腳微撤,右拳自左耳下出,直直迎上。
若說對方第一擊是勁如炸雷,那此刻便是勁如怒潮,渾厚洶涌。
以掌對掌,耶律潛雖間架不散,卻再次被震退三步。
“這便是龍虎之勁?”
“是,又不是。”
“怎么說?”
“這是龍虎之勁,但龍虎之勁卻不止于此。”
“還有甚么?”
“還有甚么,要看你有沒有資格見識。”
耶律潛面無表情,抬手又是一掌,這次二人身子一晃,均是半步沒退。
眾人正覺莫名其妙,忽聽有人叫道:“你們瞧他們腳下!”只見二人雙腳都平地陷下去半尺,不由倒抽一口涼氣,原來這波瀾不驚的掌勢之下,力道竟大得出奇。在場的百余人中,除了樂心、墨商、楊憶之,剩下的,恐怕誰碰上怕都是非死即傷。
這時場中二人已然收起了相互試探之心,三十二重勁硬碰龍虎大能,招招都是無儔剛勁的硬碰,一時飛沙走石,罡風呼嘯,其中聲勢無法用言語形容。不少人被二人勁風所激,生生站不住腳,不知不覺圈子越來越大,更有修為尚淺著,已然受了暗傷,只得退得更遠。
曲聽風視線一刻不離二人,此刻不由直皺眉頭:“我自認為這五年來也算是進境神速了,但這兩人是妖怪么?”
樂心嘆道;“旁人我不曉得。但岑含么,嘿嘿,自打我認識他以來,就是個妖怪。每次干的事情都好像誰都能干,但又偏偏誰都干不了。”
“那這個耶律潛呢?這五年來他名聲可不下于你啊。”
樂心瞇起了眼:“他是經歷過大痛大辱之人。他師父當年生生死在岑含手里,他自己也在眾目睽睽之下折在我手上,這種事情可不是誰都能挺得過來的。但他不僅挺過來了,還差點置我們于死地。”
提及五年前之事,曲聽風不由沉默,過了一會才道:“若在場中的是你,有把握贏他么?”
樂心笑了笑,漫不經心道:“以當下所見手段,尚不足以贏我。但他還沒出全力,難說得很。”
曲聽風搖頭道:“你們都是妖怪。”
二人對話間,岑含與耶律潛已拼了近百招,兀自勢均力敵,耶律潛忍不住道:“還舍不得用看家本事?”
“不刻意用罷了。”岑含語氣不咸不淡,信手又對了幾掌。
“那我來讓你刻意用用?”
這話一出,岑含臉色驟變,浩瀚無比的掌力激蕩中,生生退出七八步才勉強拿樁站住,長長吐了一口氣,笑容有些意味深長。
“六十四重?你就不怕力竭而亡?”
耶律潛氣息不見半分亂象,眼中隱隱泛著光:“那你得先能活到那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