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松子和田曲回到了熱火朝天的根據地,繁重的事務便撲面而來。
在范豹和師儀前期殫精竭慮地操持下,戎寨的各項建設都在按部就班地向前進行著,見少主總算歸來,范豹和師儀各自都長舒一口氣,這下子,好多大事,都不必非得通過飛鴿傳書的方法去向他匯報了,松子為了給兩個人減負,自己通宵達旦地工作在義堂,連陪公主的時間都抽不出來了。
韓璧回來的要早一些,她也被哥哥派到義堂幫助竹霄子搞好接待工作了。
公主的到來,讓韓璧心里很不舒服了一陣子,精細的范豹看出了她的心思,怕她一個人待在松林坡落寞,便給松子建議讓韓璧到義堂幫忙,反正他這妹子也是個精干之人,松子也莫名其妙的感覺到妹妹的不快,可日理萬機的他,當然想不到這女人心底的小九九。
少主在義堂辦公,師儀也不消說,現在連范豹也搬出自己在‘墨居’的廨房,把它讓給了姬小華和虞無雙,趕到了義堂。這以后,義堂便一下子超過松林坡,成為整個戎寨的神經中樞。
早就趕回來的帥公毀,按照和少主的秘密約定,帶著嬴云和六名精挑細選出來的武裝墨俠,密赴豐水城,暗查蔡如嵩。
少主特意留下張和子,請她在墨居主持籌備墨家的第一次軍中墨辨會議。
對于這次‘軍墨’會議,韓松子給予很大期望,眼下,新墨軍招兵工作高潮迭起,墨軍總數在臘月底突破一萬人大關已是板上釘釘的事,現在,他最缺的仍是戎馬和將才。戎馬的事情,自自他接到方公子的密簡后,心里已然安穩許多,可這軍中墨辨仍然緊缺,按照青里子的兵制規劃,一卒100人,便需要設立一名卒辨,‘仙人灣’精騎已過一師,目前師辨尚由青里子兼任,而五個旅中,只有旅辨三人,二十五個卒中,只有卒辨十人,缺位十七人,戎寨的師辨也由張和子親自兼任,在張和子和白副師帥的親自選拔下,已經提拔了三個旅辨,可尚缺位十個卒辨。
好在墨家的墨辨已逾五百人,從中選出三十個幾個軍中墨辨來,應該不是件難事。
關于張和子,少主想請她負責整個墨家的墨辨思想訓練和業務學習,位居墨家中樞,對于青里子,少主打算讓他擔任未來墨軍的總軍辨,專責軍務,為自己當好助手。因此,這關鍵的師辨二人,還需要精細遴選才行。
竹霄子在少主的點撥下,進步很快,這幾日負責接待前來參會的各地墨辨,也安排得井井有條,可這每日按計劃前來報到的墨辨已逾四百多人,原來安排的住處已經捉襟見肘,他靈機一動,這‘菊園’新兵營自大部隊遷往‘桃園’練兵場后,很多竹床不一直還空著?沒辦法,先將就一下,他立即找到師大哥,在他的親自協調下,一百多名新兵被臨時安置到‘桃園’,給新來的墨辨們騰出了這睡覺的地方來。
這段時間以來,可忙壞了師儀,面對迅速增加的新兵和蓬勃而起的各項建設,他一手抓保障供應,一手抓農業、冶鐵、商貿,成為戎寨本部最繁忙的墨家高層首領,本來就顯消瘦的他,面容更有些憔悴了,幸虧有了姬小華和虞南書的竭力相助,他才不至于累得倒下去,韓璧按照少主的安排,給他特別開了小灶,親自給師儀做飯,當然,松子和范豹免不了偶爾來打個牙祭。
巨子也沒閑著,他依然把自己的主戰場放在杏林中,為日漸增多起來的,因密集訓練而受傷的墨軍們親自診治傷病,老人家利用自己豐富的診治經驗,從《神農草》中取經,還結合了花子宣和韓松子的意見,帶領杏林藥房的郎中們,獨創出一種名叫‘麻傷散’的中藥膏來,經臨床試用,深得墨軍們的歡迎,為此,他數次帶著童子,在精銳的墨騎護送下,密赴浐河,為代虎的軍營和當地的墨軍送去他親自煉制的藥膏。
整個戎寨,最閑的人,正是公主方青。
來山里幾個月了,方青每日除了閱讀巨子送給她的幾部墨家經典著作,就是在幾個侍衛的陪同下,游山玩水,這翠竹山,好看的去處,她都幾乎逛了個遍,光在那離松林坡十幾里的‘滴水崖’便呆了三四天,方盡興而歸。
這里的人、山、水,都令方青流連忘返、欲罷不能。
她沒有想到,這地處偏僻、無人管轄的大山深處,竟有這樣的去處。翠竹山、戎寨的風土人情,和豐水城是如此的迥異不同。山里的墨徒居多,但打扮和山民無異,從深秋時的粗厚麻衣,到現在各色不同的獸皮毛麻,他們隨性地穿在身上,遍布在翠竹山的各個角落。秋收時節,他們按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墨規,和山民一起勞作、生活,這個秋天,在姬小華不斷推廣的牛耕技術作用下,很多山民的勞動強度大大降低,莊稼入倉的時間也比往常提前了許多日子,可即便如此,墨徒們也往往都是田地間最繁忙的人,在老百姓中間,他們毫無天下第一宗門的做派,只是一個他們可以隨叫隨到的普通的農家子弟而已。到了這寒冬季節,墨徒們又按照少主的同意計劃,結束了休整,開始了冬季集訓。
連這大山,也有了不同于別處的靈性俊美,山勢突兀、巨石嶙峋不說,山石間倔強生長出來的山松和毛竹,比比皆是,似乎給整個大山披上了一層堅強美麗的外衣,而方青最喜歡的,卻是站在松子唯一一次抽出空來,帶她去過的戎寨主峰山頂,迎著拂面而來的山風,在秋冬時節反而更加奇異美麗的‘血花’掩映下,盡情俯瞰著這方圓數十里的風物,那種激蕩人心、心曠神怡的感覺,如一碗清冽的美酒,直入心胸,又瞬間化成氣力,貫通四肢,讓方青如醉如癡,再也不想下了這山去。
而‘滴水崖’的水,也是別具一格,雖說秋冬的翠華山頂積雪不多,可每到陽光泛濫的日子,雪水融化、匯集成無數條或明或暗的細水,聚集到山頂的一條石溝里,形成一股不小的流水,順托著山形,從崖的頂部漫沖下來,一道寬約八九丈的瀑布便自然地出現在人們眼前。方青久在平原,周游列國,自小也見過些人間美景,可如‘滴水崖’這般依山化雪而成的瀑布,這還是頭一遭。冬雪初霽的時候,她經常冒險坐在半山腰水簾后的大青石上,癡癡看著這水煙四起的景象,遠望著山下的茫茫雪色,心似這飛流,一會兒飛到豐水城父親的身邊,一會兒又飄到了松林坡下,那個讓她朝思暮想的男人居處。
松子回來后,她安靜下來,沒在周游四方了,她想請松子給她安排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為戎寨墨家出些力,可連她的面都很少能見上幾次的松子,實在抽不出時間來給她再想這些主意,方青也不好怪他,其實,她默默看著在戎寨統籌軍政經濟、讓范豹師儀白病子這班墨家人杰敬奉為領袖的松子,心里除了深深的愛,還多了些敬重來。
還好,帥公毀的方國之行,讓久閑的方青一行突然間忙碌了起來。
帥公毀從浐河回來后,遵照少主的意思,在范豹和師儀、張和子的共同協助下,先選拔出五名老墨辨,組建了“墨規執監組”,細密完善了《墨監十條》,范豹按照松子的安排,請白病子在‘棗園’新兵里,先精挑出了五十名名精干忠勇的步卒,統一交給帥公毀指揮,為即將進行的墨家巡監行動做好武裝準備。
如何巡監?從哪里入手?公毀自有他的想法。
按照《墨監十條》,凡是參加年度‘墨會’的首領,都要接受墨監組的年度巡監,參與今秋‘墨會’的十六個首領,依照目前戎寨所掌握的線索來看,問題最大的,正是這蔡如嵩。
離開浐河前,少主請他到了松林坡,和他密談時,曾憂心忡忡地對公毀說,這蔡如嵩人不但精明,而且武藝頗高,讓公毀務必暗自帶上精干墨俠,謹慎小心地展開調查,萬不可打草驚蛇、掉以輕心,公毀默默記下了。
這次被少主調回總部,他總算是把《墨監十條》給修訂出來了,一貫生活節儉,自律過嚴,連豬肉都兩個月才吃上一回的公毀,儼然消瘦了下來,松子特意讓竹霄子給他送來幾只自己打來的山雞,他都沒舍得吃,卻全部轉送給了生活依然自律節儉的張和子。
看平常苦慣了的公毀,腰間依然束著那條掉了色的青麻布條,松子心里突然有些難受,便讓田曲在新兵營中給他重新拿來一條新的,公毀也沒拘禮節,當著少主的面,便把這條嶄新的黑麻腰帶粗粗系上了,他滿意地笑了,看著恪守勤苦、憨厚忠實的公毀,松子的眼角不覺有些濕潤起來······
回到戎寨,忙完了修訂《墨監十條》諸事,當著眾人的面,公毀還和張和子開玩笑說,待他這次閑下來,定要向她求婚,在眾人的哄笑聲中,一向雅靜淡定的張和子的臉都羞得通紅。可縱然對張和子情有獨鐘,公毀也沒把自己的豐水城之行透漏給她。
公毀從戎寨走時,是在一個秋雨茫茫的凌晨時分,和嬴云一起,帶著六名他親自挑選出來的新墨兵,悄悄離開的。
之所以叫上嬴云,這也是少主的意思,他在給方青的密簡中說,公毀久在西岐,對豐水城的情況基本不熟,而嬴云,卻是嬴姓世家女子,自小便在豐水城長大,對方國的小朝廷又熟悉,還粗懂些武藝,起碼可以起個向導的作用。松子意味深長地提醒方青,要做好保密工作,這讓方青反而不得不小心起來,她不敢大意,悄悄叫來嬴云,細密地叮囑了一番。
其實她并不知道,松子本來是想請她密赴豐水城的,可她畢竟是公主,目標實在太大。
也是懷著一顆忐忑之心,方青悄悄把嬴云送出了‘豹子林’。想念父親的她,特意讓嬴云帶上翠竹山特產的‘竹筒米酒’和干青菜,一份給寵她的舅舅,一份委托他捎給深宮里自己敬愛的君父。
所有的行動,都沒有讓師儀和范豹知曉,這,也是遵照《墨監十條》的規定,為了防止泄密,帥、張統御下的墨監組有自主行動之權,旁人不得干涉。
自回到戎寨,松子就一直保持著連軸轉的工作狀態,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他基本理順了幾件事關全局的大事,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墨會’的安排,落到了實處。
值得一提的是,為了給墨家選拔、培養更多的各類人才,解決當前和以后很長一段時期里,最困擾墨家發展的根本性瓶頸問題,少主決定讓范豹和張和子負責籌建墨家的‘集賢組’,成員五人,專門負責從各地墨徒里發掘軍事、農牧、養馬、冶煉、醫療等各類人才,以便將來充斥到各個部門中去。
忙完了這些,累極了的他,給自己和師儀、范豹一起放了幾天假。
第一天,他叫來范豹,陪他上了‘豹子林’,打了幾只野兔和麂子,讓田曲請來巨子、師儀、白病子和贊文漢、張和子以及火大牛等,同聚于松林坡下,由韓璧掌廚,給大伙好好做了一頓野味,喝光了幾大壇他從浐河帶回來的‘風酒’,算是犒勞了和他一樣勤勉工作、精疲力盡的墨家精英們。
他也沒忘了方青,第二天一大早,酒醒之后,他就讓田曲喚來范豹,讓韓璧帶上提前備好的酒菜,和他一道,前往‘豹居’。
山上的積雪尚未化完,一行人踏著沒入腳踝的雪,一路說笑著,慢慢走近了‘豹子林’,昨日還是雪后初霽,今日這天卻陰沉下來,山風裹著寒意,徐徐吹來,讓走在隊伍最前的田曲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正當田曲踏上林下一條狹窄險峻的石道時,身側的樺樹林中突然傳來一陣野獸低沉的嚎叫聲,田曲忙攝身立下,仗劍在手,這時,只見上方白茫茫的林子里,一頭渾身是雪,從上而下,低頭竄奔的粗碩野豬,裂開著長嘴,露出獠牙,呼嘯而至!這野豬體形大、速度快,田曲只有緊急避讓!他向后疾躍幾步,這畜牲裹著殘雪,從他面前一閃縱下,直直翻滾在道下的坡地里,身上的雪被抖得一干二凈,露出全身的黑色長毛,它渾身抽搐、凄厲慘嚎!田曲細見那野豬身上,卻明晃晃的插著四五支深入脊梁的黑色箭簇!
范豹和松子聞聲,也疾奔而至,見田曲無恙,略微放心,他們三人便準備結果了這畜牲,把它順帶給方青,當做這過冬的山賜美味。
“你們干什么呢?想不勞而獲嗎?”
林子里突然走出幾個手持弓箭的女人來,她們都穿著羊毛大氅,里面卻是清一色的皮麻混制袍衣,領頭的正是笑吟吟的方青。
“我們幾個呢,閑來無事,看近幾日,這‘豹居’院外似乎有野豬的蹄印,便想打上幾只,送給你們,也算是給大伙兒打個牙祭,正好你們攆上了!”
松子他們哈哈大笑起來,幫著她們,捆縛上這獵物,抬往‘豹居’。
韓璧把酒菜遞給公主的侍從,便和方青走在一起。
“公主,這深冬的山上,可住得習慣?”
“哎呀,都幾個月了,我說了多次了,別叫我公主,叫我妹妹吧,你比我大一歲,咱們不分彼此,都是最親近的姐妹!”
方青拉住韓璧的手,親熱地說道。
韓璧眼里掠過一絲說不出的憂傷,隨即又換上笑意,忙高興地點頭稱是。
“山里什么都好,就是你們太忙,我太閑了,多次想去找你玩,可怕打擾你,還有你那哥哥,也是日理萬機的,我也不敢前去打擾啊。”
“他才盼你去呢,你是公主啊,你們都是做大事的人,肯定談得來的!”
“你看你,又來了吧!”
方青嗔笑著怪韓璧,卻絲毫沒有察覺到她這位‘妹妹’話里濃濃的醋意。
離‘豹居’只有不到一里路了,大家踩著雪道,小心前行。
正走著,領頭的一名公主侍從,突然看著遠處一片林子邊,小聲地說了聲:“菡玉怎么來了?”
田曲隨后看去,是的,又一位公主的侍從,急匆匆的向他們跑了下來。
很快,氣喘吁吁的她,奔到隊伍前:
“公主呢?”
“走在最后,和韓姑娘走在一起的便是!對了,不是讓你守院子的嗎?”
前頭的侍從邊回答邊問道。
“有公主的飛鷹傳書!”
菡玉說著,人早已奔到隊伍后面,抬著野豬的范豹他們,忙給她讓開道路。
方青接過菡玉的密簡,急急拆開,只見這她熟悉的竹簡上只有一行字:‘公毀皆亡,我在花果峪,望速救我!’
‘嘩’地一聲,小竹簡從方青的手中滑下,擊落在雪地里的石頭上!方青怔在原地,木然無語,韓璧撿起竹簡,順手交給了疾步趕來的范豹,范豹看了竹簡,略皺眉頭之后,轉而面如土色,他回頭看著趕過來的少主,默然說出來一句話來:
“如此大事,何不與我商量之后再行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