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然知道,這小鬼是迫于形勢,才不得不歸附自己的,并非心甘情愿。故此,對他的敷衍態度也不以為意,只是微微一笑,便算是敲定了這事兒。
小鬼又嘆了口氣,隱沒進黑暗之中。
燕郭氏畢竟是婦孺一流,膽子不大,見那小鬼來去無影,便不無擔心地道:“大娃,你可要小心一些,再怎么說,他也是鬼啊。”
燕然笑笑,安慰道:“娘,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數。鬼也是由人變的嘛,只要我的手中,有這塊石頭,他就翻不出什么風浪來。”
燕郭氏雖未完全放心,但素知兒子穩重,也就不再多說了。倒是燕赤霞,對燕然要進山探險之事十分感興趣,插話道:“哥,等會兒你進山,把我也給帶上唄。”
燕然搖頭道:“山里那么危險,你去做什么。”
雖然心系寶物,可燕然卻也不想因此,就連累了他人,故此無論燕赤霞如何懇求,都只是搖頭不應。燕赤霞求之不得,便哼了一聲,抱著手坐到一旁生悶氣去了。
燕然也不理他,只靜靜閉目養神。
過了一陣,天色放明,燕家人在殘墟之中找了點食物,就地生火煮了,便算是吃了早餐。飯畢之后,另外三人張羅著請人修房去了,而燕然,則對著陰暗之中喚了一聲:“走吧。”
一道黑紋閃過,那小鬼又顯出身形。
燕然對他點點頭,說道:“前頭帶路。”那小鬼便默不作聲地,旋踵向山中走去。燕然搖搖頭,也跟了上去。
此時正值黎明,朝霞初起,萬物新生。一人一鬼走了一陣,太陽出來了,向人間灑落萬丈金輝。燕然見那小鬼身上布滿了陽光,不免驚奇,問道:“你不是鬼么?怎么不怕太陽?”
“我可不是鬼。”那小鬼一邊走著,一邊說道:“我是陰神之身。只有鬼物邪祟才會懼怕太陽,我可不怕。”
語氣之中,不無自傲。
燕然聽得驚奇,卻沒想到其中有這么多道道,便不恥下問道:“什么是陰神之身?什么又是邪祟鬼物?這二者有什么分別么?”
小鬼雖被迫簽訂了魂契,可經由一夜,他的不忿也平淡了許多,此時頗有些認命的感覺。這時倒與燕然相談甚歡,聞言說道:“陰神和鬼物,說到底,都是無形無質的靈體。只不過一個是由大修士死后靈魂所化,一個是凡人靈魂所化的罷了。”
頓了一頓,小鬼有些不確定地說:“這尚無定論,但一般如此。大修士淬體煉真,靈魂遠超常人,即便失了肉身,也能長久不滅,故此稱為‘陰神’。若沒有失去肉身,這靈魂便稱為‘陽神’。可也有例外,凡人也有死后成就‘陰神’的。這我倒是聽說過,卻沒親眼見過。”
燕然聞言,驚道:“這么說,你生前是個大修士?那你是怎么死的?又怎么會被虎妖奴役?”
那小鬼竟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燕然更感好奇。
那小鬼苦笑一聲,說道:“說來不可思議,但我的確不知道。我成就陰神之后,腦子里只剩下一些瑣碎記憶,對修煉倒是知之甚多,可對自己,卻一無所知。按理來說,我生前應該是個大修士吧。”
說到此間,他嘆了口氣,意興蕭索地說道:“至于我被虎妖奴役,就是個意外了。我雖有陰神之身,可神通盡失,只有一些遁術還拿得出手。醒來之后,我只記得我要往南方去,可去南方做什么,我卻一無所知。”
“我遵照著本能,往南方來了。路過大青山時,遇上了虎妖,他那時有石頭在手,又兼有御鬼之能,我敵他不過,便被收為奴仆了。”
“你也是個有故事的鬼呀!”燕然聽了小鬼的講述,感慨一聲,忽而心念一動,問道:“這什么‘魂契’,能夠取消么?”
“你問這個做什么?”小鬼微覺詫異。
燕然笑道:“我知道你不甘心屈就于我,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定個君子之約吧。現下我初入修途,尚無自保之力,你就委屈委屈,幫我一段時間;待我修為有成后,便與你解除‘魂契’,然后幫你到南方,查清楚你究竟要做什么。如何?”
小鬼道:“‘魂契’倒是能夠取消,只是有些麻煩。你有這個心就好了,其他的日后再說吧。”
話未說完,他便搖了搖頭,顯是不相信燕然會如此好心,能遵守君子之約。燕然也不解釋,只笑了笑,便不再多說。
正所謂“日久見人心”,以后的事,以后自有分曉。
這一人一鬼又聊了幾句,過了一陣,便走到了大青山深處,一片山洼之中。到了這兒,小鬼停住腳步,問道:“你是想先去虎妖的老巢,還是先去洞窟?”
燕然想了想,說道:“先去洞窟吧。”
那小鬼微感詫異,卻沒想到燕然會如此選擇。洞窟雖有重寶,卻也險之又險;虎穴雖然寶物少些,卻沒什么危險。燕然如此抉擇,足見他并非一個求穩之人。
小鬼深深地看了燕然一眼,帶著他岔進了一條小道。
走了一陣,路便沒了,小鬼身懷遁術,自是如履平地。燕然卻走得艱難,一路上不斷與荊棘蚊蟲斗爭,連話也顧不上和小鬼說了。
在衣服幾乎破成爛條,手臂上也被叮了好幾個大包后,一人一鬼終于離目的地近了些。中午時分,小鬼停了下來,指著前面說道:“到了,翻過那個小土丘,便是洞窟所在了。”
“終于……到了!”
燕然喘著粗氣,嘆了一聲。此時他對修家神通,真是向往不已,至少用來趕路,不至于如此狼狽。想到洞窟中便有修家秘寶,燕然便心下稍寬,深吸了一口氣,提振起精神來。
他左右環顧,卻見自己已置身于一處荒野之地,四周盡是野草藤蔓,十分雜亂。前方不遠處,有個不起眼的小山丘,那洞窟,就在山丘后面。
“走吧。”燕然說了一句,便大踏步向山丘走去。
勝利在望,燕然自是興奮,就連攀爬土丘,也迅速了許多。他行走在野草荊棘之中,幾步便登上土丘,可剛剛上得丘頂,燕然便見到下方有兩個人影,不禁嚇了一跳,連忙趴伏在野草中。
“有人比咱們先到了!”
小鬼也隱藏身形,面色凝重地對燕然說了一句。
燕然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探了出去,看向下方。卻見下方有一個寬敞山洞,洞口站著兩人。那兩人皆身穿白色勁裝,雖在荒野之地,可一身白衣卻纖塵不染。很顯然,這二人是功夫高強的練家子。
燕然見狀,神情更嚴肅了兩分。
那兩人站在洞口,似乎有些無聊,站得也不甚直挺,身子歪斜著。燕然看了一會兒,終于有一人說話了,他吐了口痰,罵道:“他娘的,越想越氣!冷師兄是怎么想的?明明山洞里有寶貝,卻還讓咱們在外面看著,和兩個外人進去!”
這人怨氣不小,罵聲也不小,燕然躲在不遠處,自是聽得清清楚楚。正感古怪時,另一人像是嚇了一跳,急忙阻止那人道:“小聲些!你連玄清上宗的人都敢罵?不要命了?這話要讓冷師兄聽見,你最少也得去刑堂領一百鞭子!”
那人也自知失言,急忙壓低了聲音,卻猶自不服,嘀咕道:“本來就是,玄清上宗的弟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冷師兄也不比他們差,卻對他們畢恭畢敬的。不就是拜了個好山門么?你看那個男的,眼睛都要長到天上去了!”
另一人忙移開兩步,叫道:“你他娘的別說了!要找死,可別帶上我!”
那人嗤笑一聲,似是怨氣發泄完了,只說了一句:“你就是個膽小鬼。”便沒再多說。
這山野空曠,十分安靜,燕然趴在土丘后面,將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待二人說完之后,他看向小鬼,問道:“看情況不止兩人,怎么辦?”
“我勸你回去。”小鬼看著那兩人,低聲回道:“那兩人太陽穴高鼓,雙目隱含神光,顯是開了眼竅的,莫說兩個,一個都能輕易捏死你。想要虎口奪食,你還不夠格。”
燕然聞言,點了點頭。他雖然不知所謂“開了眼竅”是個什么意思,卻也知道這兩人厲害,非自己能比。縱使心系寶物,燕然也不會莽撞行事。他思慮一會兒,便對小鬼道:“那走吧。”說罷緩緩退下,盡量避免驚擾二人。
小鬼也發動遁術,潛了出去。
燕然還未退得多遠,那兩人便忽然動了,他心頭一驚,還當自己暴露了行藏,急忙停下。卻見那兩人不是朝自己來的,而是迎向洞口,笑道:“師兄,師姐,你們出來了?此行可有收獲?”
那賠笑諂媚的模樣,與方才叛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