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山往南二十余里,有一座小鎮,叫做平興鎮。此鎮雖小,卻也有上千戶人家,又因有官道穿鎮而過,所以還算富庶。下了青松山后,玉成子帶著燕家兩兄弟,便直奔平興鎮而去。
他們此去,是為了和小鬼匯合的。青松山雖說實力不濟,可畢竟是道門正宗,小鬼一介陰神,待在山上終究不很舒服。于是玉成子便特準他,在山下等候,等事了之后,再去與他匯合。
小鬼自是感激不盡,就在平興鎮等著。
玉成子并燕家兄弟,一行三人,皆與凡俗不同,趕路很快。他們走了大半個時辰,便已到了平興鎮,但奇怪的是,小鬼并沒有出來迎接。三人在鎮上走了一會兒,也不見他的蹤影。
玉成子眉頭一皺,神情有些不悅,凝神放開靈覺,細細感受一番后,忽然笑了起來,說了一句:“有點意思。”
燕赤霞沒聽明白,還當玉成子在喚他,便問道:“師父,你剛才說什么有意思?”
“沒什么。”玉成子搖搖頭,也不解釋,而是話鋒一轉,問兩兄弟道:“你們餓了么?”
咕嚕嚕,咕嚕嚕……
一說起餓,燕赤霞的肚子便適時叫了起來。自從開了七竅后,他的身體便長勢極快,每日所需的食物,也自然很多。這時雖然踏上修行之路了,可他的食量,卻沒半點變化。
玉成子聽得聲響,打趣道:“就你最貪吃。”燕赤霞神色微赧。隨后玉成子又說道:“既然餓了,那就找地方吃飯吧。其他的事,等吃完了飯再說。”
“是,師父。”
玉成子有命,燕家兩兄弟自無不從。三人便暫且放下小鬼,尋找起吃飯的地方來。這平興鎮正位于官道上,來往的客商旅人,很是不少,鎮上的酒館飯肆,也有那么五六七八家,只是一連路過兩家,玉成子都不甚滿意,搖了搖頭,便帶著燕家兄弟繼續往前。
這樣子,可不像單純吃飯。
燕然若有所思,跟著繼續往前。
不知不覺間,三人便走到了鎮子的東南角。在一家客店前,玉成子終于停下了腳步,說道:“不走了,就這家吧。”說罷舉步,向店內走去。
燕然抬頭一看,卻見這一家客店,叫做“高升客店”,上下兩層,門窗老舊,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燕然微覺古怪,雖不知玉成子為何專挑這家,卻也明白他必有深意,便也不發一言,跟著往店里去。
三人一進門,立時便有一個小二引到門前,招呼道:“道爺您好,您三位是打尖,還是住店?小店有上好的素齋,一等的客房,保管道爺您滿意!”
小二口才不錯,這一番話說得行云流水。
玉成子笑了笑,回道:“吃飯,找個僻靜的地方。”
小二應了聲好,隨即朗喝一聲:“客人三位,樓上請!”便即前頭帶路,將三人引到二樓。找了個僻靜的地方,請三人落座后,小二才問道:“道爺,您幾位吃點什么?小店的豆腐十分不錯,嫩滑可口;什錦素雞也有點嚼頭,可以嘗嘗。”
玉成子擺手笑道:“吃什么無所謂,你撿幾樣能入口的送上來就成。只有一件,這酒乃是貧道生平摯友,一頓也不能少他作陪。你們這兒,有什么好酒么?”
小二笑道:“沒看出來,道爺您還是個酒國壯士,真是瀟灑!要喝酒,小店也是有的,竹葉春如何?酒性醇和,入口綿柔,正適合用來佐餐,小的給您端一壇來?”
玉成子眉頭皺起,搖頭道:“俗,太俗了!貧道一介方外之人,如何能喝那等俗酒?不行不行,換一樣!”
小二聞言一怔,略有些尷尬,笑了笑,又道:“是小的考慮不周,道爺莫怪。要不來壇天風醉?那酒清淡性雅,溫過之后,更是回味綿長,讀書人都喜歡喝。小的給道爺您溫上一壇,如何?”
玉成子依舊大搖其頭,點評道:“酸!太酸了!酸人配酸酒,正是天作之合,貧道是修行之人,豈能和那些酸儒喝一樣的酒?不行不行,再換一樣!”
一連兩種酒,都被玉成子否決了。小二的心頭,也有些著火,卻不敢發作出來,生怕惹了客人,便婉言道:“道爺,您這也不喝,那也不喝,小店可沒其他酒了。要不,您老就將就著對付一頓?”
玉成子一聽此話,臉色便頓時一垮,發作道:“你們是怎么做生意的?開門迎客,竟然連好酒都沒有?還是說,你看不起貧道,怕貧道付不起酒錢!”說著單手一翻,啪地一聲拍在桌上,手再抬起時,桌面上已經多了一錠大元寶。
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玉成子拍出的這一錠元寶,足有二三十兩重,可十分不少了。面對如此多的銀子,小二立時便軟了,急忙賠笑道:“道爺莫氣,道爺莫氣!小的沒那個意思,真沒那個意思。”
說著話,小二嫻熟的把銀子收到了懷中。
玉成子也不攔他,待他收了銀子后,才問道:“銀子你已經收了,那這酒……”
小二忙道:“小的想轍,小的給您想轍。”
頓了片刻,小二忽地雙眼一亮,說道:“有了!道爺,前兩天掌柜的進了一壇陳年米釀,一等一的好酒。原是準備留著自己喝的,既然道爺要喝好酒,那小的做主,就把那壇米釀給道爺端來。道爺您看如何?”
玉成子眉頭微皺,沉吟一陣,終于點頭道:“米釀?那也將就著吧,快給道爺我端來。”
見玉成子終于松口了,小二喜出望外,急忙應了聲是,便下樓布菜端酒去了。不大一會兒功夫,小二便端著一個腦袋大的壇子回到樓上,拍開泥封,頓時酒香四溢,滿室皆聞。果真是一等一的好酒!
“還算不錯。”玉成子笑著,稱贊一句。
小二笑了笑,擺開三個酒碗,各自斟滿,隨后道:“道爺,您幾位先喝著,我去給您催催菜。”便緩步退回,下樓去了。
點酒時挑三揀四,可酒來了,玉成子卻不急著喝,而是將酒碗推到燕家兄弟面前,一臉促狹地說道:“二十兩一壇的好酒,嘗嘗。”
兩兄弟聞言,也不猶豫,端起酒碗,便湊到嘴邊。他二人雖然年齡不大,可生在獵戶之家,土酒也沒少喝,如今又是師父賜酒,自沒有拒絕的道理。
只是這酒,剛一入口,二人便臉色陡變,齊齊轉身,“噗”地一下,將酒吐到了地上。“咳咳,咳咳咳……”燕赤霞咳了幾聲,苦著臉說道:“師父,這酒……”
“只有酒香,沒有酒味,是么?”玉成子笑著補充道。
燕赤霞點了點頭。
“哈哈,哈哈哈……”玉成子忽然大笑起來,說道:“別人喝過的酒,當然只有酒香,沒有酒味了!哈哈,哈哈哈……”
別人……喝過的……
燕家兩兄弟一聽這話,臉色頓時就綠了,只覺腹中翻涌,幾欲作嘔。燕赤霞干吐了幾下,忽然站起身來,叫道:“太不像話了!這店家竟然敢賣假酒,我去找他們算賬!”說罷怒氣沖沖,便要下樓。
玉成子卻一把將他攔住,說道:“別怪店家。這酒是陰物喝過的,陰物無有實體,只能吮味吸香,所以這酒才沒酒味。店家都是凡人,自然看不出來。若不是貧道買下這酒,他們還得遭些不白之冤呢。要怪的話,就怪你哥哥吧。”
“怪我哥干么?”燕赤霞神情疑惑,不解問道。
燕然卻是聽出了弦外之音,放下酒碗,問道:“老師,這酒是小鬼喝的?”
玉成子點頭道:“不錯,正是他。貧道還當他為了什么,才耽擱匯合的時辰,卻沒想到是貪杯好酒,也是有趣得很。呵呵……”
說著,玉成子便笑了起來。
燕然聽得此話,也是哭笑不得,說道:“既然是他喝得,那也就沒辦法了。再怎么說,他也是二娃的救命恩鬼,我又不能拿他怎么樣。這事兒就算了吧。”
玉成子擺手道:“不,不能就這么算了。”
燕然一怔,問道:“老師的意思是……”
玉成子道:“他喝了酒,卻要貧道付酒錢,天底下沒這樣的道理。貧道那二十兩酒錢,還要著落在他身上呢,這事兒不可能算了。”
燕然笑道:“老師,他一介陰神,哪有什么錢啊?”
玉成子道:“他沒有,別人有呀。”
燕然聞言,心知玉成子此話必有深意,便追問一句:“別人是誰?”可玉成子卻搖頭不答,說道:“今晚就在這兒住著吧,等他來了,你自會知道。”
燕然無可奈何,只得按下好奇。
這一壇酒,自然是喝不得了,好在菜還能吃,也不算浪費。師徒三人,便吃菜吃飯,雖無酒助興,卻也十分想得。吃過飯后,燕然按著玉成子的吩咐,讓小二準備了三間客房,晚飯過后,各自回房歇息,這些都不在話下,就不細表了。
單說燕然回房之后,盤膝坐下,開始修行《三覺經》。心神沉定之下,他漸入佳境,體內的陽火,也在向著第二處眼竅匯聚,準備破開此竅。
卻在這時,燕然忽聽得“嘩嘩”一陣響動,連綿不絕。這是樹枝晃動,草木搖曳的聲音。他睜開眼,心道:“今天風這么大么?”站起身來,便欲關窗,卻發現窗外根本沒風,只草木樹枝,在不停晃動著。
“有陰物靠近!”
燕然心中,頓時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