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然的感覺中，這黑瘦和尚，便如山石一般，沉定內(nèi)斂，卻又巍巍高絕。燕然雖然眼拙，看不出這黑瘦和尚是什么修為，卻也能猜想到，他定然是個(gè)修士。

　　并且，是個(gè)不簡單的修士。

　　與之相比，那海山大師的氣息，便要輕浮得多，直若江河浮萍，無根無依，顯然是個(gè)凡人。燕然心中很是奇怪，按著海山大師的情況來看，寺中怎會有這樣的和尚呢？

　　心念一動，燕然連忙示意小鬼躲避。

　　小鬼受了指示，急忙發(fā)動遁術(shù)，潛行地底。這小鬼雖然羸弱不堪，可一手遁術(shù)著實(shí)出神入化，頃刻間，便已消失。那黑瘦和尚似乎察覺到了什么，雙眉一皺，看向小鬼方才的地方。那一雙眼睛中，神光大湛，便是燕然，也覺得刺目。

　　還好小鬼遁術(shù)極高，沒讓他看出什么端倪。黑瘦和尚打量了幾眼，也不見異常，便抬起頭，疑惑地與燕然對視一眼。燕然微笑著，向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黑手和尚一愣，也雙手合十，還了個(gè)禮。

　　這番交鋒，說來極慢，可一切發(fā)生，都只在眨眼之間。那海山大師與馬二，自沒有察覺。海山大師哈哈一笑，走到馬二身前，站住了，問道：“可是這位施主要捐贈香火？”

　　“正是在下。”馬二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蔽宅最近不太安寧，所以想請大師出手，為蔽宅做場法事。”

　　“好說，好說！”

　　海山大師倒也謹(jǐn)慎，聞言敷衍一句，卻沒立刻答應(yīng)下來，而是問道：“敢問貴宅，到底是怎么個(gè)不安寧法？”

　　馬二說道：“其他倒也沒什么，只是我夫人，時(shí)常心神不寧，半夜驚醒，說見著我四弟了。我四弟半年前醉酒溺亡，想是有什么心愿未了，一直不曾離去。所以在下想請大師升壇，為我四弟超度。”

　　海山一聽這話，頓時(shí)放下心來。他能闖下偌大的名聲，靠的不是本事，而是坑蒙拐騙的技術(shù)，與一份小心。海山是知道這世界有高人的，也知道這世界有鬼怪，因此他很有自知之明，一直小心翼翼地，不去招惹這些東西。但凡有人求請，也要先問清楚情況再說。

　　這使得海山一直安然無事，也為他積累了很多經(jīng)驗(yàn)。如今海山一聽馬二的描述，便猜想出，不是宅中有鬼，而是這夫婦二人心中有鬼。

　　心中有鬼的人，還不好騙么？

　　海山微微一笑，向馬二說道：“我佛慈悲，超度亡魂，自是分內(nèi)之事。可這超度一事，卻消耗甚大，便是貧僧，也不得不做萬全的準(zhǔn)備。施主請回，半年后再來吧。”

　　一桿子就把時(shí)間支到半年后，典型的欲擒故縱。

　　馬二久經(jīng)商場，也是個(gè)妙人，聞弦音而知雅意，立時(shí)便笑了笑，說道：“大師還請?bào)w諒，拙荊現(xiàn)在夜不能寐，日漸消瘦，只怕?lián)尾坏桨肽旰罅恕Ｎ疫@做夫君的，看在眼里，是疼在心里。還請大師慈悲，盡早升壇吧。”

　　海山面露難色，說道：“這……”

　　馬二笑道：“我知道這樣做，必使大師為難。可弟子一片赤誠，還請大師成全。這樣，弟子先捐紋銀三百兩，為大師購置升壇之物，等超度了四弟之后，弟子再為佛祖重塑金身。”

　　那海山一聽“三百兩”，心中登時(shí)歡喜，可面上卻強(qiáng)裝鎮(zhèn)定，假作猶豫。思慮再三后，海山終究還是說道：“罷了，救危濟(jì)難，本是我佛門分內(nèi)之事。既然施主心意急切，貧僧便是拼了百年修為，也要豁出去，幫你這一把了。”

　　馬二頓時(shí)喜道：“多謝大師，多謝大師！”一揮手，立時(shí)便有家丁從馬車中，抬出一個(gè)小箱子。不用問，小箱子里邊，裝的便是三百兩銀子。

　　海山佯作高人，自不會伸手去接，一旁的知客會意，接過銀子，也不點(diǎn)檢，便抱著下內(nèi)堂去了。海山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知客的背影，才道：“施主稍等片刻，且容貧僧帶些行頭，稍后再與施主同路，一起前往貴宅。”

　　馬二連聲稱是，海山便領(lǐng)著那黑瘦和尚下去了。

　　燕然看得此處，心中也有些擔(dān)憂。主要還是那黑瘦和尚，卻不知他是個(gè)什么來頭。想了想，燕然走出寺廟，卻并不急著走，而是躲在一旁，暗暗觀察著。

　　約莫一炷香后，海山與馬二出來了，那黑瘦和尚，卻并沒有同路。燕然松了口氣，搶在二人前頭，趕回了平興鎮(zhèn)。

　　燕然如今已入道途，速度極快，全力奔行之下，不消半個(gè)時(shí)辰，便到了馬宅。他縱身一躍，依舊如昨晚那般，潛行到馬二的臥室上方，趴伏在房頂。此時(shí)馬四還未醒來，依舊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那女人則坐在桌邊，神情不安。

　　見狀，燕然便安心等待著。

　　一會兒后，車馬粼粼聲響起，馬二帶著海山到了。二人下得馬車后，馬二前頭引路，帶著海山往里走，海山一邊走，一邊觀瞧，見馬宅無有異樣，氣氛也不陰森，心中不由松了口氣。

　　“看來宅中有鬼是假，心中有鬼才是真。這宅子如此氣派，我不如好好嚇唬他們一番，也好多掙一些銀子。嘿嘿……”

　　海山一邊在心中打著算盤，一邊走著。不多時(shí)的功夫，便到了內(nèi)宅。因著要為女人驅(qū)邪，所以馬二也不避嫌，徑直帶著海山，便往臥房去。

　　燕然聽得動靜，抬起頭往下方一看，卻見只有海山與馬二兩人，并幾名家丁丫鬟，除此之外，再無他人。那神秘莫測的黑瘦和尚，卻沒跟著海山一同前來。

　　燕然心頭松了口氣，卻不免有些奇怪，想道：“怎么？難道他不是海山寺里的僧眾么？也好，只有海山一人，更方便行事。”當(dāng)即便繼續(xù)潛伏，靜觀其變。

　　卻見馬二領(lǐng)了海山進(jìn)臥房，去見女主人。三人見面，還不及互通姓名，海山便察言觀色，哎呀地叫了一聲，表情也變得十分凝重。

　　馬二的心，一下就提到嗓子眼兒了，忙問道：“大師，拙荊可有不妥之處？”

　　“不妥！實(shí)在大有不妥！”

　　海山沉聲回答，神情肅穆，便如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一般。如此神情，更使馬二與女人慌張。馬二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忙問道：“大……大師，哪里不妥？”

　　海山道：“尊夫人印堂發(fā)黑，顯是大兇之兆啊！只怕這厲鬼，難對付得很，貧僧雖有些修為，卻也難以降服。哎呀，這事兒難辦了……”

　　說著話，海山便裝出一副為難的模樣。

　　這言語恫嚇，乃是江湖騙子的慣用伎倆，所為者，無非是多敲詐錢財(cái)罷了。以馬二的閱歷，原不至于輕易上鉤，可事關(guān)己身，誰又能泰然處之呢？尤其是鬼神之事，更是虛無縹緲，嚇唬人再好不過了。

　　馬二果真被海山唬住，神色一慌，懇求道：“還請大師慈悲為懷，救我夫妻一救啊！”馬二畢竟是商人，人情通透得很，在懇求之后，還不忘加上一句：“大恩大德，我夫妻難以為報(bào)，唯有捐些香火，聊表寸心。還望大師莫要嫌棄，慷慨出手才是！”

　　海山聽得此話，心頭幾乎要笑開花了，可面上，卻仍舊裝作難辦。皺眉思索半天，終于嘆了口氣，說道：“也罷，誰讓貧僧是佛門弟子呢？總不能見死不救！只是你這事的確難辦，得……”

　　說到此間，海山停頓下來。

　　馬二急忙道：“大師但有所求，直管說就是了。”

　　海山嘆了口氣，直言道：“得加些誠意才行。”

　　馬二幡然醒悟，立時(shí)說道：“大師放心，大師放心！只要大師出手，我定會捐贈八百兩……不，一千兩，為貴寺修宇建廟。塑造佛陀。若大師還覺不夠，那每逢初一十五，我夫婦另有表示。還請大師不要嫌棄。”

　　“一千兩……”

　　海山聽得此話，微微一驚。

　　平日里他畫符賣水，也不過騙個(gè)一二兩，近些年雖有名聲，可所得也不過只百十余兩，何曾見過這么多錢。一時(shí)間，海山心頭不禁可開了花，幾乎笑出聲來。總算他經(jīng)驗(yàn)老道，不僅克制住了自己，還端起了架子，斥道：“你這是什么話？貧僧慈悲救人，難道是為了你的銀子不成？這種話，以后休得再說！”

　　“是，大師教訓(xùn)得是。”

　　馬二不敢反駁，唯有恭敬答應(yīng)。

　　海山點(diǎn)了點(diǎn)頭，抬眼看了看天色，便道：“今日天色已晚，日月之交，乃是陰盛陽衰之時(shí)，做不得法事。今天暫且歇著吧，明日午時(shí)，陽氣最盛，貧僧再升壇做法，除了那妖孽。”

　　馬二似有猶豫，說道：“這……”

　　海山道：“有貧僧坐鎮(zhèn)，你還擔(dān)心什么？”

　　這么一句話，就把馬二鎮(zhèn)住了，他不敢反駁，唯有點(diǎn)頭答應(yīng)。當(dāng)即便吩咐家丁備上素齋，并備好客房，請海山歇息。

　　當(dāng)日夜里，馬四依舊照常去酒窖飲酒，燕然未免事有不諧，便讓小鬼去陪著他。一夜無話，略過不表。

　　第二日一早，海山吃過早齋，便吩咐馬二，要建立法壇。馬二連忙喚來家丁，準(zhǔn)備一應(yīng)器物，卻不想海山早有準(zhǔn)備，打開了隨身的包裹，拿出一些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