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好了果子，就要給各位真君送去。按照先后的順序，這第一個送的，就是宋應真的爺爺，松鶴宮天明真君宋煜。

　　歸仙崖上，一共有十二個真君；每一個真君，都獨占一座靜修的宮殿。在歸仙崖這半月以來，燕然已經把十二座宮殿認全了。松鶴宮就在山腰處，離著果園不算很遠。

　　他和老吳二人，一人挑了一個擔子，擔子中裝著的，是送往各宮的百靈果，用玉匣裝好的。二人挑著擔子，到得松鶴宮外，早上來傳話的劉師弟，得了消息便出來迎接二人。

　　老吳有些受寵若驚，笑道：“送果子是我們的本分，怎么還勞動劉師弟你親自迎接？實在太客氣了。”

　　劉師弟笑笑，說道：“是師父安排的，他要見見你們。”

　　老吳聞言一愣，問道：“見我們，以前不都是不見的么？”

　　劉師弟卻搖頭，也說自己不知，便將二人引到松鶴宮中。進的大門，二人一眼就看見，松鶴宮大殿門口，跪著一個小小的人影。細細一看，才發現那人影竟是圓臉的宋應真。二人皆是吃驚，相視一眼，目露訝色。

　　宋應真可是天明真君的親孫子，怎么跪在大殿門口？

　　二人俱是滿心不解，卻又不便詢問，只得挑著擔子，跟著劉師弟進了大殿。劉師弟也沒解釋的意思，路過宋應真時，看也不看他，只帶著二人，繞過宋應真便上前敲開殿門。

　　燕然抽了空子，悄悄地瞥了宋應真一眼，卻見他垂頭喪氣，圓臉蒼白，左半邊臉上，還有一個鮮紅的巴掌印。燕然見狀，心中更加疑惑了。

　　在松鶴宮中，敢掌摑宋應真的，就只有天明真君宋煜了。可他為什么要打自己的孫子，還讓他跪在殿門口呢？

　　燕然猜不透緣由，也不便多看，挑上擔子，跟著進入大殿。松鶴宮的大殿之中，擺著一個巨大的香爐，香爐前的蒲團上，一個清濯的中年道人正在閉目靜修。這道人燕然在崖頂見過，正是天明真君宋煜。

　　劉師弟上前一步，喚道：“師父，他們來了。”

　　天明真君點了點頭，睜開雙眼，將一雙目光，在燕然和老吳身上掃視著。他先看了看老吳，隨即目光轉移，落到燕然身上，開口對劉師弟道：“讓他們把百靈果留下吧，你先招呼著，燕然跟我進來。”

　　說著，天明真君站起身來，向偏殿走去。

　　燕然不解其意，看了老吳一眼，卻見他也是滿臉疑惑，便知這種事是第一次發生。想了想，燕然還是放下擔子，從中撿了四個玉匣交給劉師弟，然后跟進偏殿。

　　偏殿很小，同樣只有一個香爐和蒲團。天明真君讓燕然坐了，隨即一揮衣袖，把殿門關了，說道：“燕然，辛苦你跑一趟。”

　　天明真君的語氣，十分客氣。

　　燕然忙拱手道：“真君言重了，這是我應該做的。”

　　天明真君點了點頭，說道：“剛才在殿門口時，你都看見了么？”

　　燕然稍稍一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宋應真，便點頭道：“看見了。”心中卻暗自疑惑：天明真君問這個做什么？

　　卻聽天明真君說道：“燕然，我也不和你客氣了。你在果園，想必那小子做的混賬事，你都知道吧？”

　　燕然臉色一僵，不知如何作答。

　　天明真君見燕然神色為難，便微微一笑，說道：“你不必為難，這些小子自以為做的隱蔽，殊不知只是自作聰明。他們那點小心思，能瞞得過誰？”

　　燕然干笑一聲，也不好接話。

　　天明真君說道：“燕然，你也看到了。應真犯了錯，我也罰過他了，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再把這事傳出去了。那枚百靈果，就寫在我的賬目上。今天讓你們送來四枚，你就寫五枚好了。”

　　燕然聽得此話，心中頓時明白了，原來天明真君把自己叫來，是為了遮掩孫子的丑事呀！同時燕然也知道了，老吳說得是什么意思。

　　這事兒的確做得，卻說不得。

　　以天明真君的修為地位，能如此軟語相求，已經是看在燕然的面上了。或者說，是看在他是玉成子的記名弟子，這一層身份的面子上。不然的話，直接吩咐果園一聲就成。所以剛才老吳，才會那么詫異。

　　燕然估摸著，這事兒并不新鮮，而是之前就有的慣例，便點了點頭，答應天明真君。天明真君見燕然答應，欣慰一笑，掌心一翻，拿出一個小瓶子來，遞給燕然道：“燕然，這是一瓶通脈丹，對疏通經脈，打開穴竅很有好處。你正用得著，就給你吧。”

　　燕然看著通脈丹，心情復雜。

　　這瓶丹藥，的確很適合他用，只是天明真君這時候拿出來，卻并非出于情誼，而是想收買燕然。

　　拿著這瓶丹藥，燕然只覺得十分燙手。他想了想，還是推辭道：“真君，心意我就領了，只是這丹藥，我是萬不敢受的。還請真君收回去吧。”

　　天明真君一愣，再三相勸，燕然只是不收。無奈之下，他就只得作罷，起身將燕然送出偏殿。

　　老吳早就在殿中等候了，一見燕然出來，他便挑起膽子，低聲道：“什么也不要問，不要說。先出去吧。”當先挑著擔子，出了松鶴宮。

　　燕然也挑上自己的擔子，跟著出去，路過宋應真時，燕然低頭看了他一眼，卻見他神色頹唐，絲毫沒有生氣。燕然嘆了口氣，挑著擔子便出去了。

　　二人離了松鶴宮，又往泰華宮去。離得稍遠一些了，老吳才道：“怪不得要叫我們進去呢，原來是這么回事。”

　　“怎么回事？”燕然問他。

　　老吳搖頭道：“你沒看見么？宋應真氣血虛浮，臉色蒼白，這是靈氣倒灌才有的表現。可他一個通脈境，怎么會靈氣倒灌呢？想必是昨晚摘了百靈果后，他怕被人發現了，所以把百靈果吃了，抵擋不住其中的靈氣，才受了內傷吧。”

　　“原來如此。”燕然點了點頭。

　　事實真如老吳所猜想的那樣，昨晚宋應真偷了百靈果后，便心中不安，怕被天明真君發現了。焦慮之下，他做了個十分愚蠢的舉動，竟把百靈果吃下去了！

　　百靈果名叫“百靈”，常年受靈泉灌溉，雨露滋養，其中蘊含的靈氣，可想而知。宋應真吃下百靈果后，當即便被磅礴的靈氣撐得難受，強忍著回到松鶴宮，便再也堅持不住，一頭栽倒在地，大口嘔血。

　　其時天明真君正在宮中靜修，見得孫子這樣，也是一驚。他連忙扶起宋應真，給他疏通靈氣，又喂了丹藥，才把他從鬼門關上救了回來。

　　初時，天明真君還當是有人暗害宋應真，心中是又氣又怒，恨不能立時捉住仇人。可他冷靜下來后，細細一想，又覺得不對：這歸仙崖可是自己的大本營，誰敢來撒野呢？

　　天明真君越想，就越覺得不對勁，待孫子醒來后，一問才知道，他們竟去果園偷了百靈果，才落得如此下場。天明真君性格板正，當即便被孫子氣得滿臉通紅，啪啪給了他兩個打耳光，叫他在大殿外跪了一夜。

　　氣發完了，可事兒還是得解決。宋應真可是天明真君的親孫子，天明真君便是再如何古板，也做不到大義滅親。于是思慮再三后，他還是按著慣例，幫著孫子把這事兒遮掩過去了。

　　所以，才有之前燕然看到的那一幕。

　　天明真君還算好的，至少處罰了宋應真，叫他知道自己犯了錯。其他的真君，可就沒那么“正直”了。在他們看來，摘幾枚百靈果，那叫個什么事？

　　于是燕然和老吳，在泰華宮以及其他兩宮，都沒見著真君，只是把果子遞給迎門的弟子，便回去了。至于失竊的果子，自然是記在各位真君的賬上了。

　　路上，老吳搖頭嘆氣道：“那幾個小子，還以為能瞞過誰呢？實際上大家都知道，只是有真君們護著，才拿他們沒辦法。”

　　燕然聽著這話，心中卻是另一番感想。

　　不做不食，這是歸仙崖的規矩。當初玉成子曾經明言，他之所以訂立這條規矩，就是不想門人弟子驕縱，以至沾染不良習氣。可是玉成子沒想到，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門人弟子們不僅沒學好，還被規矩逼得鉆了空子，把各位真君也拉下了水。

　　這能怪誰呢？

　　怪玉成子么？誰叫他訂立了歸仙崖的規矩。可玉成子訂立這條規矩，難道不是為了規訓后輩么？他做的也沒錯，怎么能怪他呢？

　　怪真君們么？后人犯了錯，不但不教訓，反而幫忙遮掩。可真君雖然修為高超，但畢竟也是人，親親相隱，又有什么錯呢？

　　怪那群孩子們么？身為真君門人，竟不學好，要做雞鳴狗盜之事。可站在他們的立場上看，身為真君后輩，卻無人侍奉，連一枚果子都要靠偷才能得到，這難道不憋屈么？

　　燕然想了又想，總覺得這事太過復雜了，便問老吳道：“老吳，這種事情，你怎么看？”

　　老吳一愣，旋即哈哈笑道：“我怎么看？我怎么看重要么？真君有命，我還敢不聽么？你也別覺得這事不對，我也知道不對，可我管不了，就不操那么多心了。”

　　燕然聞言，豁然開朗。

　　是呀，管不了的事，還想那么多干嘛？

　　管不了，就不管了！

　　心中茅塞頓開，燕然的腳步也輕快了兩分。他不再糾結于這事兒，挑著擔子，就和老吳一道，回果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