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修行于世，少不得爭斗，因此大凡修士，都會煉一些簡單的丹藥，醫治一些簡單的傷勢。老吳在來歸仙崖前，曾在俗世間打滾多年，自也懂得一些。

　　見水猿頭領渾身是血，老吳也知道，現在可不是閑談的時候，當即便走到屋中，讓燕然把水猿頭領放在床上，伸手搭在水猿頭領的手腕處，心沉紫府，向它度入一絲靈氣。

　　修行修行，說穿了就是淬煉靈氣。這靈氣實有萬般妙用，不僅能進化身體，施展神通；還能激發生機，維護生命力。老吳這時向水猿頭領度送靈氣，便是想借靈氣的妙用，護住水猿頭領的心肺內臟，使之暫不枯竭。

　　可老吳的靈氣，剛剛進到水猿頭領體內，那水猿頭領身上，便縱出一葉刀光，向老吳斬去。老吳駭了一跳，急忙起身相避，那刀光撲了個空，咄地一聲斬在地面，竟將地面斬出一條深不見底的裂痕來。

　　“它體內有刀意殘存，我碰不得它！”

　　老吳搖頭嘆氣，面色冷峻。

　　燕然聽了，也是一怔。

　　這所謂的“刀意”，便是刀法修煉到已經境界后，使刀者能意與刀合，以意為刀。這是一種很高深的境界，以此類推，還有劍意、槍意等等。

　　刀意不是神通，卻與神通無異。能把刀法修煉出刀意的，無一不是刀道上的大家；孟源是泰華真君孟廣義的孫子，他的護體刀光，自然是來自泰華真君。以真君級的刀法修為，老吳的確碰不得。

　　當下，二人皆感覺棘手。對視一眼后，燕然問道：“那現在怎么辦？”

　　老吳搖頭道：“只有先驅散了刀意，才能救它。”

　　燕然一愣，忽地抱起那水猿頭領，破門而出，向黑夜里走去。老吳怔了一下，問道：“你去哪兒？”

　　“去找老師！”燕然頭也不回地答道。

　　整個歸仙崖上，燕然的老師只有一個，那便是歸仙崖的主人玉成子。燕然現在能想到的，唯一能驅散水猿頭領體內的刀意的人，無疑便是他了。

　　抱著水猿頭領，燕然在夜間疾行。

　　同樣在夜間疾行的，還有剛剛逃出果園的孟源三人。今夜驟逢大變，他三人也是慌了神，一口氣跑出去老遠，直到力氣耗盡，才停下呼呼喘氣。

　　“他媽的，好險！”其中有一人嘆道。

　　情況危急之下，他甚至脫口說了一句粗話。

　　另一人也點頭道：“真是好險！還好我們逃出來了。”

　　這人的語氣之中，不無慶幸。

　　孟源卻沒有二人那樣輕松，心中一團亂麻，一會兒想道：“今晚真個危險，若不是有爺爺賜下的護體刀光，只怕今天就交代了。”一會兒又想道：“不知那水猿死了沒有，要是死了，又是一樁麻煩事。”

　　孟源的心緒，便如無邊東海一般，波瀾不息，好一陣，他才想起今晚之事，全因那暗中施法之人而起。若不是他，自己的行藏也不會暴露。孟源心中，便將那人恨上了，心說：“別讓我知道你是誰，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憤怒是可以蓋過一切的情緒，孟源心頭怒火一起，心神便再不驚慌了。他在心中，把那人罵了千遍萬遍，罵了個痛快之后，才定了定神，咳嗽一聲。

　　另外兩個同伴立時止住話頭，齊齊看向孟源。

　　只聽孟源說道：“今晚的事，誰也不準說出去。先回去，不要漏了馬腳！”

　　另兩個同伴自然有命必從，點頭各自散了。

　　孟源年紀尚小，雖然心智不俗，可畢竟思慮不足。一只水猿死在歸仙崖，還是被刀意所殺，這種事能瞞得下去么？況且，現在燕然還抱著這只水猿，來到了玉成宮。

　　玉成宮可是玉成子的靜修之地，玉成子又是歸仙崖的主人。

　　這事兒就更瞞不過去了。

　　燕然抱著水猿，一路疾馳，到了玉成宮。他也不及敲門，就徑自闖進大殿，叫道：“老師，老師！快來救人！”

　　其時，玉成子正在偏殿打坐養神，一聽燕然呼喊，他便睜開雙眼，起身來到大殿。見燕然抱著一只滿身是傷的水猿，玉成子也是吃驚不小，問道：“怎么回事？”

　　燕然搖頭道：“老師，先救救它。其他的，稍后弟子再作說明。”

　　玉成子點點頭，走到那水猿身邊，也如老吳一般，搭上手腕便要渡送靈氣。一縷刀光，照舊激射出來，玉成子卻神色不變，一彈指，把刀光驅散，隨即繼續輸送靈氣。

　　磅礴的靈氣，不斷輸送到水猿體內，玉成子的臉色，卻越來越嚴肅。他雙眉緊鎖，目光深沉，輸送片刻后，便閉目不語。燕然也不敢打擾，只焦急地在一旁等待著，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好一陣子，玉成子才睜開雙眼，嘆了口氣，說道：“這只水猿傷勢太重，早已生機斷絕。為師以靈氣護住了它的心脈，但也無法阻止它生機消散。”

　　頓了片刻，玉成子看向燕然，問道：“這水猿體內，怎么會有孟兄的刀意？燕然，它是怎么傷的？”

　　“是這樣的，老師……”

　　燕然當即，便把所有事情，都和玉成子講了。他所講的，都是實情，無有一絲隱瞞。從自己見到孟源偷果，再到各方遮掩，都講了個遍。就連臨時起意，想了計策暗中阻止孟源等人的事，也沒漏過。

　　玉成子一直沉默地聽著，面色平淡，看不出什么表情。待燕然講完，他才道：“燕然，你做得不錯。這群孩子也太不像話了，為師當年定下‘不做不食’的條例，便是要他們收心養性。只是沒想到，他們竟還是做出了這種偷竊行徑！”

　　說著，玉成子搖了搖頭，又道：“只是你對水猿了解太少了，水猿乃是天地異種，野性難馴。他們不出手則矣，一出手，那就一定是不死不休。”

　　“這……”

　　燕然也一時語塞，垂頭喪氣道：“老師，我知錯了。”

　　玉成子搖頭道：“你雖有錯，根由卻不在你。為師就先不罰你了。只是現在水猿傷了，重傷不治，這才是件大問題。”

　　說到此間，玉成子眺望窗外，目光透過濃厚的夜色，看向不知名的遠方，苦笑道：“只怕那頭護短的老猿，已經在路上了吧。”

　　燕然一驚，忽地想起來了——

　　水猿一族，還有一個水猿老祖！

　　這水猿老祖，乃是東海的大妖，據老吳所說，水猿老祖的修為，不在玉成子之下。并且水猿老祖，極為護短，他的族人在歸仙崖受傷，乃至死了，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這……，老師，這可如何是好？”

　　燕然一時怔怔，沒料到自己一番好心，竟引出這么大的事情來。

　　“先看看吧，等他來了再說。”

　　玉成子搖了搖頭，又去照料水猿去了。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水猿老祖。

　　玉成子所料，果真不錯。水猿老祖此時，已經準備動身了。

　　目的地，正是歸仙崖！

　　在距離歸仙崖八百里的地方，一片海域之下，有一座千仞巨山。巨山上海藻密布，地勢起伏，本沒有什么出奇的。但若有識貨之人，必能一眼看出，這座巨山整個都是中空的，一座堂皇宮殿，就藏在山腹之中。

　　這座堂皇宮殿，有一個名堂，叫做“蹈海宮”。它的主人，正是東海兇名赫赫的大妖，人稱“蹈海妖圣”的水猿老祖。

　　大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天下間的一切，不止人類，便是一塊石頭，若是機緣到了，都能得道修行。這水猿一族，更是天生異獸，受盡天恩，因此勢力極大，乃東海妖族的霸主之一。

　　人族修士，過了第一災，便可稱“真人”；過了第二災，便是真人之君，號稱“真君”。這妖族修行，也有名堂。過了第一災，可稱“妖師”，意為萬妖之師；過了第二災，便號稱“妖圣”，意為妖族圣者。

　　水猿一族，勢力龐大。光是妖圣，就有六個之多；除此之外，更有妖師、小妖不計其數。這許多水猿之中，尤以水猿老祖，聲名最為顯赫。

　　而水猿老祖那個“蹈海妖圣”的名頭，也有來歷。

　　水猿一族受盡天恩，乃是天生的異獸，以前很受歡迎，許多修士都喜歡抓一兩只水猿，來守衛山門。水猿老祖度過第二災，成就妖圣之后，便有一對真君夫妻腦子一熱，想要抓他。水猿老祖自是不肯，就以一妖之力，與那對夫妻對抗起來。

　　那一戰，打得真叫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真君級別的對抗，閑雜人等自不敢窺探，所以那一戰的結果，也就無人可知；知道的人，也三緘其口，不敢再提。人們只知道，那一戰之后，世間再無人敢蓄養水猿。

　　有好事之人，便到戰場去看，希望能通過殘跡，反推結果。但到那兒之后，他們才發現，方圓千里的海域，都被水猿老祖給印上了一個大腳印。如此恐怖的修為，直讓眾人驚駭不已。

　　有人當場，便倒吸了一口涼氣，說道：“水猿妖圣修為通天，當真有翻江倒海的能耐！此子絕不可惹，我們還是速速退去吧。”

　　于是這“翻江倒海”四個字，便成了對水猿老祖的描述。

　　久而久之，這“翻江”兩個字，就被略去了；大家一開始都叫水猿老祖“倒海妖圣”，后來想起那個腳印，便改了一個字，把他叫做“蹈海妖圣”。

　　水猿老祖也頗喜歡這個名頭，便把自己的靜修之地，改名叫做“蹈海宮”。那意思是：天下之大，我皆可去得。山來阻我，我便踏山而行，海來阻我，我便蹈海而過！

　　其中霸氣，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