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沉悶的聲音再次響起。

　　在那老道化作煙云之跡，周圍景色瞬間變幻。

　　夜風烈烈，吹起周漁樵的袍角。

　　鼻腔傳來陣陣血腥。

　　無盡的黑暗籠罩四周。

　　而在那細月微光之下，周圍環境現出的隱隱輪廓，讓周漁樵靈識中隱隱閃過一絲熟悉之感。

　　周漁樵抬腿向前，踢到一個軟乎乎的東西。

　　不要撿起來！

　　不要撿起來！

　　神識中的一絲清明提醒著他。

　　然而，身體卻不受控制一般，按照劇情的走向，撿起那個東西。

　　一條胳膊。

　　小女孩兒的。

　　胳膊上包著一塊紗布。

　　周漁樵的腦袋“嗡”的炸開。

　　他終于記起了這是什么地方。

　　小泉村。

　　胳膊的主人是他開玩笑收的小徒弟。

　　包著的紗布，是為他割肉之后留下的傷口。

　　三年前，只是想著游戲人間，混點兒供養。

　　抓了幾個小妖煉丹，一不小心，倒成了村子里的守護神。

　　“成為您這樣的仙長，就能護佑一方百姓嗎？”女孩兒叫地丁，名字的來源是一種很不起眼的小野花兒，眼睛亮亮的。

　　周漁樵那會兒很自信，“有我百分之一的功力，就能護佑一方百姓了。”

　　地丁就成了他的徒弟。

　　那會兒暗門正四處搜集連接魂界的方法，舉辦了一個講道會。

　　周漁樵也就上去嘚瑟了兩下自己的天賦，下臺沒多久，就被對方設陣抓住了。

　　并非打不過，敵人太陰險。

　　這是自己的道軀第一次被碎，陪伴了自己近千年的原始道軀，就這樣被埋到了暗門的山門臺階下。

　　周漁樵元神遁走，回到山村，原本打算找自己幾個老友幫忙重塑道軀。

　　地丁卻帶來了老村長，“以村民百家肉供養仙長，為仙長重塑道軀，是小泉村的榮幸。”

　　也不是不行，這樣雖不如找老友幫忙重塑的道軀好，但方便自己盡早過去尋仇。

　　而另一個原因……不得不說，周漁樵虛榮了——這是自己受村民愛戴的表現啊。

　　暗門就是從那具道軀追蹤出的小泉村。

　　他們以為小泉村會藏著周漁樵的跟腳。

　　殺戮逼問一晚上，卻一無所得。

　　當日凌晨，周漁樵從老友那兒吹噓自己受歡迎，后鞏固道軀回來，見到的就是這一幕。

　　周漁樵把手里拿著的胳膊扔到地上。

　　骨碌碌。

　　周漁樵抹一把嘴角。

　　袖子上沾著的血跡在下巴上劃出一道弧線。

　　報仇嘛。

　　無非就是你傷我一人，我殺你兩人，你毀我全家，我滅你滿門。

　　周漁樵徑直朝暗門的方向走去，走了兩步，頓住了。

　　他深吸一口氣，掩下被憤怒所激起的躁動情緒。

　　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蒼涼與無力感。

　　他環顧一圈，發現四周沒有人影，便對著空氣直接道。

　　“你又想挑唆我什么？暗門已經被我平了。小泉村的魂魄我也安頓好了。我已無牽掛。”

　　說起來可笑，那些所謂的名門大派。暗門滅一個與世無爭的小山村，他們無動于衷。周漁樵滅一個暗門，倒是把他們都驚動了。

　　很快便是道門內審，之后，周漁樵便被定性為邪道士，流放到歸墟。

　　周漁樵話音落下，幻境卻沒有消失。

　　地底很快響起了隆隆之聲。

　　隨著隆隆之聲，天界處亮起橘紅色的光芒。

　　借著微光，小泉村眾人的慘狀也終于暴露在周漁樵面前。

　　當年，不忍看這些淳樸鄉鄰的慘狀，也是為了避免引起朝廷之人關注，周漁樵一把火焚化了整座山村。

　　連帶著村民們留下的家當，他們祖祖輩輩傳下的田地，周漁樵一起鍛成了一塊墓碑，立在小泉村留下的大坑旁邊。

　　而這次，八百年后的幻境中，周漁樵第一次看到小泉村鄉鄰死去的慘狀。

　　一股怒火自胸中而生。

　　隨著這股怒火升騰。

　　“轟！”地底巖漿噴涌而出，向著周漁樵的方向直沖而去。

　　周漁樵猛地彈起。

　　巖漿撩過他的后袍，火焰升騰而起。

　　周漁樵在空中迅速甩掉后袍，落地。

　　突然的巖漿爆發，讓他迅速冷靜下來。

　　一直奇怪這些幻境到底代表著幾重意思，想著這里的主人應該也沒那么好心幫忙扣心關。

　　現在，周漁樵倒是明白了。

　　幻境會隨時隨著心境改變，如果心中對于某事不能完全放下，幻境便不會消失。

　　如果心中起情緒波動，幻境甚至也可能轉化成殺局。

　　周漁樵無奈。

　　所以，這是在逼著我和過去做和解啊，或者和解，或者死。

　　隨著他的心態漸漸平靜，那股巖漿沉寂下去，只在地上留下一個模糊的大洞，洞內偶爾閃過幾絲橘色的光芒。

　　天地間恢復了昏暗，血腥氣恢復了彌漫，甚至連那天的夜風，也開始以設計好的風速呼嘯起來。

　　樹葉沙沙作響。

　　一切都在運動，時間卻陷入靜止。

　　不知枯坐多久，周漁樵緩緩睜開眼睛。

　　和解不了。

　　可以不去想，但既然提到了這件事情，和解卻是不可能的。

　　不過周漁樵不怕，跟派出所于洋他們慢慢熟悉了，他也逐漸學會了幾招。

　　如果兩方吵架的人和解不了的話……

　　不還可以討價還價嗎？

　　等明年去探索暗門遺址，就順手把他們的遺址炸了，利用完雷倫的骨灰，就把他骨灰揚了吧。

　　雖然這人……挺無辜的。

　　想到這里，心里一陣神清氣爽。

　　眼前的幻想也猛地消散。

　　果真這么簡單？

　　“嗡——”鐘聲再次響起。

　　眼前的景色再次變化。

　　身周是繚繞的白云，云上是戴雪的山峰。

　　周漁樵盤膝坐一個蒲團上，前方是一方清澈鑒天的湖水，身邊坐著半入定狀態的師父李律。

　　恍惚了好久，周漁樵也沒想起這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事。

　　按說在山上的時候，師父慈愛，衣食不缺，生活悠閑，不該發生什么讓自己心緒波動的事情才對。

　　“我與魂界相通，我受濁氣滋養，我從尸堆走出，我永遠都修不了清凈之法。”周漁樵的嘴中緩緩吐出這幾句話，似乎是斟酌了好久。

　　“可是，我偏偏要做一個心正之人，不恃強凌弱，不欺瞞狡詐，心懷大慈之心，愛護一切生靈。不，不能做太過正直之人，剛強易折，我可以圓滑，我會記住，外圓內方。”

　　他看向池塘，池塘中映出的倒影，是自己十七八歲的模樣，朝氣蓬勃，眼神堅定。

　　周漁樵只覺得一股血液直沖腦袋。

　　“嗡。”

　　心態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