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黑暗更黑的地方有了亮光,那像什么呢?
像深淵中燃起的星火,像墳地里搖曳的燭光。
巴末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一個披著灰袍的人出現在了黑暗中,他捧著一盞油燈,一步步走上石質的臺階,四平八穩,不見豆焰晃動。
他從黑黑的地底升起來了,蒼老的聲音響起,像烏鴉。
“你們來了。”
“是的,我們來了。”
巴末不知道該說什么比較合適,只好接上灰袍神秘人的話頭。
神秘人站在通往地下更深處道路的臺階上,由于位置的關系,身高與巴末相當的他相對高度足比正常矮了一頭,以至于巴末不得不稍微低下些頭去看他。
對方穿的灰袍很舊,但打理得十分干凈整潔,下擺的袍角垂到小腿,與脖頸相連的兜帽蓋在頭上,一張木質的面具遮住了整張臉,只留下屬于眼睛和鼻子的孔洞。
他的眼睛很鋒利,目光扎在巴末身上,好像刀子一樣疼。
這樣的目光像極了那些貴族中的貴族,自稱為神選之民的老爺們,一樣地高高在上,一樣地漠視他們這些蹩腳的泥腿子們。
巴末不敢再低著頭看神秘人,他偏轉了視線,將目光投到四周那些黑漆漆的洞上。
“法師閣下,”他說,“是不是該救救烏西亞了?”
“這里不是地方,”蒼老的男聲咳了兩下,“跟我來。”
神秘人捧著油燈回返而去,一階階石質臺階在光焰下與黑暗交錯,層層疊疊的影子直鋪而下。
巴末跟了上去,小羅珥背著黎辭緊隨其后,幾人的影子在光焰中向后傾斜著,長且扭曲,像肥胖的蟲子趴在臺階上。
臺階后兩扇石門悄無聲息地閉合了,“踏踏踏”的腳步聲在空間內響起,一下一下地,像踩在誰的心臟上。
黎辭不動聲色地趴在小羅珥背上,任隨對方帶著自己一行人前進,他并沒有暴起發難,因為他發現了極為有意思的東西。
在超凡感應中,神秘人的身靈和巴末、小羅珥一般強度,但他的魂靈卻異常強大,如果說凡人的魂靈是螢火,那么他的魂靈便是日光燈,中間還隔著一個油燈。
不僅如此,普通人的身靈與魂靈在超凡感應中都是一個閃爍不定的光團,但神秘人雖說身靈一樣,但他的魂靈卻是一個三角。
三條粗細一樣的線構出一個等邊的三角形,并且三角形還在圍繞一條穿過中心點,與三角形所在平面垂直的假想軸緩慢而又堅定地旋轉著。
“難道那就是法師的力量來源?”
黎辭揣摩著。
迄今為止,靈性的分布和狀態他見過五種:普通凡人擁有身靈和魂靈,兩者分開,呈團狀;職業者只擁有夢靈,也呈團狀,其它狀態未知;扭曲怪物只擁有身靈,不見魂靈;神秘人法師有團狀身靈,魂靈呈正三角形。
第五種是他自己,超凡感知看不到他的靈性,只有一片深邃的黑。
黎辭打算繼續跟著對方走下去,這種不同于職業者的超凡力量存在方式背后,極有可能隱藏著什么秘密。
當然,還有危險。
但黎辭并不在意,想要收獲,不冒點危險怎么可以?
機遇總是伴隨著風險。
臺階很快走完了,神秘法師轉彎向左走去,油燈的光焰晃了幾下,幾人的影子在墻壁上張牙舞爪。
眼前又是一條黑漆漆的通道,又是一樣的一眼望不到盡頭。黎辭的超凡感應目前在視覺上只能看到靈性及一切與其有關的東西,閉著眼睛黑暗視覺也無法發揮作用,所以周遭在他的心里也是黑漆漆的。
但有一點黎辭的心中很亮堂,那一直被什么東西在暗中窺視的感覺已經消失了,而消失的時間正是神秘法師出現的時候,這兩者定然是有著聯系的。
他不相信巧合。
“看看誰的耐心更好。”
黎辭趴在小羅珥背上跟著隊伍行進,油燈的光芒照亮一塊又一塊地方,他們的腳步也在一步接一步地丈量走過的路。
黑暗并不長,約三百米后,路便到頭了,油燈的光亮中出現了一道石門,石門不大,三米高,四米寬,占據了通道盡頭的全部。
石門上面刻著浮雕,浮雕的內容是一個長著兩只翅膀的人形生物站在山丘上,將手中捧著的一塊板狀物交給面前一個身披長袍、手持等身高權杖的人。
這人頭上戴著樣式別致的王冠,一手執杖,一手接過板狀物,他的身后是跪拜的一群身著短袍的人,面容肅穆。
這是山丘上的圖畫,而山丘下還有著一群群各種各樣的動物植物,密密麻麻望不到盡頭。
而后天上還同時掛著一顆太陽和一顆月亮,沒有星星,除此之外,畫面一片空白。
這幅浮雕似乎有著一種奇異的魅力,巴末看到它時,心中的焦躁和忐忑竟很快被撫平,然后悠遠蒼涼的意味開始在心中蔓延。
“心被觸動了,是吧?”
神秘法師蒼老的聲音響起,將巴末和小羅珥自這種奇異的意境中帶出。
“法師閣下,這是——”
“這是我的一個已經逝去的老朋友留下的,”法師面具下鋒銳的雙眼變得柔和,“他雕刻這幅浮雕花了整整三年時間,將自己的心血融于其中,這是他一生技藝的巔峰。”
“那,您的那位老朋友呢?”
“死了。”
“死了?”
“他是一個煉金法陣上的天才,可是在這個時代這樣的天賦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不能以煉金術踏上法師之路,等待他的,也唯有化成一抔黃土了。”
老法師摩挲著門上的花紋,“年輕人,你知道這幅浮雕刻的是什么嗎?”
“不知道。”
“是神的使者與人王立約的場景。”
“立約?”
“沒錯。”
“我只知道貴族老爺們的話不能違背,只知道萊納市法院有一本黑皮書,誰違反了,就要被判罰。”
“至于神的使者和人王,”巴末想了想,“是那些自稱為神之選民的大貴族和國王嗎?”
“不是。”
老法師沒有再說話,好像他剛才的詢問真的只是隨口一問,就此揭過,不再提起。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說也罷。”
他這句話說得沒頭沒腦,不知是說給巴末聽,還是說給自己。
一只蒼老的手按在了石門上,黎辭的超凡視角中,老法師體內的三角環轉速忽然加快了一個檔次,和之前籠在照明圓球上的奇特東西一模一樣的物質自環中流出,剎那間便覆蓋到了石門上,像流水一般滲入浮雕的每一根線條。
“果然是你。”
線條活了起來,蠕動著,跳躍著,在門上逐漸構出一個新的圖案。
“煉金法陣?”
“法術?”
黎辭微微睜開的眼睛忽然凝固住了,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
“那是——”
新的圖案是一只眼睛,他很熟悉。
正是猩紅之眼的來源,接引者伊格拉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