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覆蓋了公園,街上的自行車駛過,淡黃的路燈上飛蛾撲朔。
診所就在街道對面,但楊洛并沒有進去,而是坐在公園的木椅上,盯著自己的影子發呆。
就在剛才斷電的同時,他突然出現了嚴重的耳鳴,眼前也浮現出了模糊不清的閃影。
第六感強烈示警,重疊的視野內,楊洛隱隱看見有一只手正在透過眼前的虛幻,慢慢向他靠近。
也正因為感覺不對,楊洛才跑出家門,然而即便到了外面,他的危機感也沒能減輕多少,仍是莫名覺得焦躁。
但現在又能去哪呢?連家都不安全還能去哪,警察局還是寺廟?
楊洛無奈的嘆了口氣。
可人還是要想想好的方面,現在時間不算晚,街上也還有人,實在不行自己還能大喊大叫,至少比之前的列車安全。
哪怕最后真出事了,自己現在也跑出來了,不會波及家人。
但這種結果比起之前,好像也沒好到哪里去。
楊洛再次嘆了口氣。
也就在這時,在他的身邊響起一個略顯尖銳的聲音。
“嘿,獵人,你在這干什么?”
楊洛轉過頭去,沒看見人影,唯在前方的樹影下,站著一個棉花填充過度的灰色貓布偶。
布偶貓的爪子費勁地撓了撓背上的毛,那對紐扣眼中流露出了十分人性化的不開心,“X”縫線的嘴巴露出一個小縫,說道:
“問你話呢。”
見過這么多牛鬼邪神,它這副外表實在是把楊洛給逗笑了,這也讓布偶貓眼中的不開心更加嚴重。
它鮮紅的嘴角慢慢裂開,縫線一根根繃緊,露出口中的森森尖牙,問道:“很好笑嗎?”
這副模樣還是有點可怕,但楊洛并沒感到威脅,因為對方的體型實在太小了。
不過既然真生氣了,楊洛也微微收斂住笑容,笑著朝它反問道:“你又在干什么?”
“拜托別人之前得先拿出酬金,這不是你們的規矩嗎?獵人。”
布偶貓的爪子指了指對面的超市,說道:“去給我買條新鮮的魚。”
你在問我干什么的時候有展現報酬嗎?
楊洛心里覺得好笑,但還是老老實實站起身來,走向超市。
主要還是因為布偶貓的形象比較無害,也展現出了主動溝通的意向,楊洛才答應它的要求,他正好也有事想問對方。
不一會兒,楊洛將口袋內的魚丟到它面前。
“吃吧。”
他有點想知道嘴被縫上的布偶貓該怎么進食。
布偶貓一只手插進了毛絨絨的體內,從里面掏出把剪刀,也不知道它那爪子是怎么拿穩的。
它把嘴上的線小心翼翼地剪開,然后用爪子將魚連同地面一起穿透。
鮮血濺出,布偶貓絲毫不在意上面的灰塵,直接將魚丟進口中,大口咀嚼。
猩紅的血浸濕了它的嘴角,當它進食完畢后,嘴邊的絲線開始如同蛆蟲扭動,再次連接在了一起。
楊洛咽了咽喉頭,這場景還蠻怪異的。
布偶貓舔了舔爪子上的血,說道:“我現在,在散步。”
楊洛有些茫然地盯著它,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大概是回答了之前那個問題,但他其實并不想知道這個答案。
可既然對方回都回答了,那自己該怎么辦呢?
布偶貓的那對紐扣眼瞇了起來,它嘆氣道:“我知道你想問的不是這個,有什么話趕緊說。”
真好說話……
“謝謝。”
楊洛臉上露出了笑容,問道:“你剛才叫我‘獵人’了吧,話說‘獵人’到底是啥?”
“嚯!”
這個問題讓玩偶貓瞪圓了紐扣眼,感嘆道:“已經瘋到這種程度了嗎?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真可悲吶。”
楊洛有些茫然的挑了挑眉,這貓怎么說話神神叨叨的。
“其實我也不清楚獵人是什么。”
布偶貓如是說道。
“哈?”
楊洛滿臉問號,你叫我獵人,結果你不知道獵人是什么?
“先別急。”
布偶貓表情有些無奈,它爪子指著楊洛說道:
“獵人的定義是由獵人自己來決定的,如果你都不知道獵人是什么,那世上也沒人知道。”
楊洛腦袋歪成九十度。
這個答案……全靠自己揣摩?
就跟一個人失憶了一樣,你來句要找回自己只能靠自己,這不是純廢話嗎。
“但是!”
布偶貓話鋒一轉,說道:“所有獵人都是本能的奴隸,會不自覺地追逐目標。”
楊洛沒來由的聯想到那個隧道盡頭的房間,那個男人的委托。
可他還是沒搞明白什么是“獵人”,楊洛問道:“那你是怎么認出我是獵人的?”
布偶貓有些詫異的挑眉,“我不知道屎是什么組成,我還認不出什么是屎?形狀、氣味、氣場都能看出來。”
“……”
就不能舉個好聽的例子嗎?
楊洛有些無語地想到,接著疑惑道:“我爸媽那輩可能獵過野豬,但我是真沒獵過什么東西啊,最多也就殺殺老鼠蟑螂。”
聽到這兒,布偶貓微微張口,低不可聞地說了一句。
“算了。”
它重新看向楊洛,認真的說道:“我剛才就說過,你已經瘋了,你所經歷的并不一定是真實,很可能是你想象出來的。”
“甚至你殺過的那些老鼠蟑螂,都有可能是你的目標。”
楊洛不以為然的說道:“這些事每個人都做過,真按你這么說的話,那我也沒辦法了不是。問題是我以前都沒事,怎么今天就不對勁了。”
布偶貓搖著腦袋嘆氣道:“當你把自己當正常人來看待的時候,你就不正常了啊,獵人。”
“我換個問題吧,在你眼中我是什么?”
楊洛愣了愣,看著它的外表說道:“一只比較胖的、嘴巴被縫上了的貓形布偶。”
聽到這個答案,布偶貓埋下腦袋,微顫著笑了出來,低聲道:“難怪你一見我就笑呢……”
它抬起頭,朝楊洛攤了攤爪子,笑著說道:“那就以你的角度來看,你作為一個正常人,現在卻在和布偶說話,那你不是瘋子是什么?”
楊洛看著眼前的布偶貓,表情變了又變,說道:“你的意思是,我之所以能看見你,是因為我已經瘋了?”
“恰恰相反。”
布偶貓的紐扣眼看著他說道:“你能看見我才代表你正在清醒,你現在處于一種能看見真實,卻認不清真實的狀態,所以才說你瘋了。”
“在這個前提下,你的問題其實沒有意義,我的回答可能是你臆想出來的,而你所表達的,我也不一定能全部接收,我們之間或許根本沒產生交流,只是在浪費時間罷了。”
楊洛有些云里霧里的整理著邏輯,沒一會兒便放棄了思考,突然覺得什么都沒意義了。
他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也差不多該回家了。
楊洛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滿是無所謂的說道:“謝謝,我沒問題了。”
沉默中,布偶貓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說道:“柴郡貓。”
楊洛回頭掃了它一眼,說道:“《愛麗絲夢游仙境》?”
柴郡貓聳了聳肩,回答道:“不,這只是我從你認知里提出來的一個名詞,你可以用它來稱呼我。”
楊洛笑了笑,“稱不稱呼有意義嗎,反正我都瘋了。”
“當然有意義,只要你呼喚這個名字,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出現。”
柴郡貓走到路燈之下,四周的光線忽然黯淡,楊洛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
柴郡貓直視著楊洛的眼睛,聲音仿佛透過虛幻傳來,它莊嚴地說道:
“你可以使用我,獵人。”
“這是我們之間的契約。”
路燈再度明亮起來,微風吹過,楊洛有些不解的看著它:“為什么?”
“因為你給我買了魚,以前從沒人給我買過魚。”
柴郡貓低頭看著地面上的影子,聲音也柔軟了下來。
“雖然你的善良可能只是失憶導致,但我并不在乎。”
燈光灑在它身上,楊洛這才看清柴郡貓身上密密麻麻的細線,那縫縫補補的身體。
柴郡貓笑了笑,有些落寞地道:“和你們這樣的存在不同,我們只是沒有名字的工具罷了。”
楊洛一時默然,雖然聽不懂對方在說什么,但大概是一件悲傷的事吧。
柴郡貓很快收斂住了情緒,認真地對他說道:“既然建立了契約,我也要告訴你一些事情。”
“你現在的狀態不對勁,為了讓你清醒過來,我要給你一些適當的刺激。”
今天都遇到這么多事了,你還能給我什么刺激,楊洛不以為然的想到。
柴郡貓問道:“聽過《賣火柴的小女孩》嗎?”
楊洛點了點頭,一個耳熟能詳的童話故事。
接著,柴郡貓幽幽說道:“那你還記得之前你口中所說的‘爸媽’嗎?”
不知為何,楊洛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回憶起之前的對話。
……
“你所經歷的并不一定是真實。”
……
仿佛察覺到什么,楊洛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嘴唇不自覺地翕動著,喃喃道:“別……”
柴郡貓沒有停下來,直視他眼睛,給出了答案。
“獵人,是沒有父母的。”
也就在說完這句話,柴郡貓的身形突兀地消失在原地,楊洛瞬間發狂似地往回跑。
他來到樓下,狂按著電梯按鈕,停滯的電梯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下一刻,眼中的景象突然改變。
溫柔的月光,骯臟的地面,自己發白的指節正不斷按著一面發黃的破舊墻壁。
他停了下來,有些茫然的舉目四望,完全可以被稱作是廢墟的樓棟內,找不到任何能被稱為電梯的存在。
楊洛跑向樓梯,視野中的景象再度恢復,綠色的“安全通道”正在前方指引著道路。
“啊……啊。”
他撐著墻壁往上跑去,口中發出無意義的呻吟。
一路跑上7樓。來到門前,楊洛連忙掏著鑰匙,有些失神的喃喃道:“不不不不不……”
景象再度切換,四周是漆黑的樓道,眼前是半掩著的破爛木門。
仿佛失去渾身力氣,楊洛停下了動作,呆滯的站在原地。
一陣微風吹過,將木門慢慢推開。
溫暖的光線溢出,電視機的聲響傳來,楊洛回過神來,朝里面走去。
“爸,媽?”
沒有人回應。
走進客廳,桌上是已經冷掉的飯菜,遙控器靜靜地躺在沙發上,電視里傳來了主持人的歡聲笑語。
楊洛走進廚房,沒人;來到主臥,沒人;來到次臥,沒人;來到廁所,沒人;來到陽臺,沒人……
找遍了整個屋子,依然沒有看到人。
“別急,可能只是出去了……”
楊洛坐到沙發上,聽著電視的聲音,抱著頭思考著各種可能性。
這時,他突然掏出手機,瑩白光線照亮了他蒼白而僵硬的臉。
微顫的手打開電話簿,他立馬找到熟悉的“楊老漢”三個字,撥打了出去。
手機放置耳邊,單調的等候音響起,接著傳來了……
“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手機墜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