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傳來有些耳熟的聲音，楊洛轉過頭去。
白煙裊裊，刺鼻的氣息飄來，身穿白衣的老人正瞇眼抽著煙，一臉愜意。
仿佛之前的死亡只是假象，老人嘴里緩緩吐出煙圈，輕聲道：
“又見面了，獵人。”
楊洛十分謹慎地看著他，眼底深處潛藏著懷疑，開口道：“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老人的指尖抖落了帶火星的煙灰，說道：
“是啊，可我們的意識連接過，這是我思維的殘渣，如果用電腦來比方的話，大概就是軟件卸載后剩下的垃圾吧。”
沒有在意這開玩笑般的解釋，楊洛盯著他手里的煙頭，皺眉道：“把煙掐了。”
他的回應讓老人有些意外，老人疑惑道：“你現在還在意這個？”
楊洛歪著腦袋說道：“不然呢，我該問你犯了多少罪嗎？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也對。”
老人輕聲感慨著，松開了握煙的手，煙頭在空中墜落，老人滿是諷刺地看著楊洛，說道：
“在你了解我的同時，我也在更加了解你，我知道直到前天為止你所遭遇的一切。”
楊洛挑了挑眉頭，老人用鞋底碾碎了煙頭，略帶笑意道：
“不過還真是慘啊，父母是假的，也沒有女朋友，自身的過往全都無法確認，連活下去的目標都找不到……”
他抬頭看著楊洛，問道：
“你為何存在于此處？”
楊洛的目光沒有一絲動搖，開口道：“你如果只想說這些，那我勸你趕緊投胎。”
“哈哈哈。”
他的話讓老人放聲大笑起來，老人甩了甩手，對著楊洛說道：
“開個玩笑，但借此機會我告訴你一件事吧，你那堅韌的精神并不是天生而來，而是源于極其強烈的心理暗示。”
“你堅信自己是楊洛，并以這個身份活下去，而每當你對自身產生動搖的時候，你就會提醒自己……”
“保持冷靜。”
楊洛突然不自覺說出這句話，隨后看見老人那戲謔的眼神。
“就跟程序一樣，不是嗎？”
楊洛目光波動了一下，很快恢復了平靜，連珠炮似地開口問道：
“為什么要讓我殺你？‘J’是誰？那家伙對你做了什么？”
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老人說道：“我的故事已經結束了，你的任務也到此為止，知道這些有用嗎？”
楊洛搖了搖頭：“沒用，但我就是想知道。”
老人慢慢走了過來，目不轉睛地看著楊洛身后的畫面，遺憾道：
“認死理是你的優點也是缺點，你總覺得每個迷題的背后都存有答案，但有的事就是不講道理的，給你個忠告吧……”
老人拍了拍楊洛的肩，說道：“不要去苛求答案，你并不是偵探。”
語罷，老人走進畫中，雙手捧起那個生有眼睛的大腦，目光溫柔地與之對視著。
楊洛轉過身去，看著這一幕，久久不言。
待到老人稍稍回過神來，楊洛開口道：“你之前在二樓不是有問過我會不會不甘心嗎？”
沒等老人回應，楊洛回答道：“我當然會不甘心，可在別人為我的好奇心付出代價前，我會選擇克制。”
“但是！”
楊洛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但是現在你死了，我也被殺了好幾次，所以我想知道答案。”
“你還真是……善良啊。”
老人收斂了笑容，意味不明地感慨著，隨即又問道：“永恒的美夢與殘酷的現實你會選哪一個？”
楊洛皺眉道：“這種答案本就不是二選一，美夢與現實從來不矛盾。”
他的回答讓老人的神色有些復雜，老人問道：“那見到他之后呢，你會怎么做？”
楊洛看著老人手中的大腦，輕聲道：“我也不清楚，看情況吧。”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放下了手中的大腦，對著楊洛說道：
“世界總是在我們看不見的角落運轉，事物都會迎來各自的結局，我的結局便是如此……”
沒能說完接下來的話，老人用潔白的手帕擦了擦手，輕聲問道：
“你能接受一個死人的委托嗎？”
楊洛毫不猶豫道：“說吧。”
老人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
在他眼角處劃過一絲血線，老人聲音沙啞道：“我會提供幫助，你能替我殺了那個……‘怪物’嗎？獵人。”
楊洛的眼神出現短暫的凝滯，很快清醒過來，他點了點頭。
“好的。”
老人臉上露出一個悲傷的笑容，說道：
“僅憑我的效力可能還不夠，但你應該知道怎么做，差不多也該醒來了。”
“很抱歉，最后還要弄臟你的手。”
老人帶著歉意說道，右手打了個無聲的響指。
房間燃燒了起來，出現一個個燒焦紙張般的漆黑破洞，露出外界現實的光景。
火焰隔斷了兩人的視線，將老人徹底吞噬。
衣服碎片飄揚，熱風蕩起楊洛的發，他輕聲道：
“沒什么抱不抱歉，至少在這件事上……我是為了自己。”
…………
唐曉悠雙手僵硬地舉著槍，猶如木雕般站在原地。
而就在離她不遠處的地面上，一個個血色腳印正不斷向著李默二人靠近。
“這，這……”
王浩牙齒打顫，看著血色腳印與楊洛的尸體，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李默輕拍了下他的手，沉聲道：“扶我起來，等會我纏住他，你直接朝門外跑。”
然而王浩撐著椅子的手抖如篩糠，完全沒有任何動作。
李默暗嘆一聲，自己撐著椅子站了起來。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前方的空氣，抽出了腰間的彈簧刀，額頭上有細密冷汗滲出。
判斷局勢是最基本的生存能力，可現在的他完全看不見生的希望，他甚至連對手是什么都不知道。
自己的腿受了傷，注定走不掉了，只能祈禱多拖延一點時間。
想到這兒，李默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余光不著痕跡地看著唐曉悠。
她現在手里握著槍，并且背對著怪物，如果此刻清醒過來的話，幾人都有一線生機。
但這種可能性太小了，只祈禱她保持不動，最起碼別放冷槍。
“噠、噠、噠……”
地面的血腳印突然加快了速度，腳步聲在屋內密集地回蕩，李默握緊了手中的刀，微微彎膝，怒吼一聲：
“快跑！”
風正在慢慢靠近，李默完全沒有在意王浩究竟有沒有行動，畢竟該做的自己都已經做了。
盡人事，聽天命。
“嗒。”
房間內響起一個響指聲，地面上的腳印突然停了下來，唐曉悠仿佛從長久的束縛中解脫，渾身一抖。
無數畫面在她腦海內閃現，寫有自己名字的精神鑒定報告，掛著“心靈互助會”橫幅的熟悉會場……
白衣的老人，和善的微笑，王澤溫柔的目光與自己心中洋溢的憧憬……
畫面一轉，冰冷的房間里有著無數大腦，自己與王澤正被捆綁在木椅上。
白衣老人眼神陰沉地盯著兩人，在他手中握著一個缸中腦。
“我來……替她做祭品……”
記憶的最后，是王澤艱難的話語，隨后老人抬起了手指。
“嗒。”
…………
大量信息涌入她的腦海，唐曉悠跪倒在地，淚水奪眶而出，在塵埃的地面上滾落。
恢復了？
李默沉默地看著唐曉悠，再確認了下地面上靜止的血腳印，目光不著痕跡地朝右側看去。
他看見白衣老人的尸體，右手慢慢垂落地面。
裝死？不對，這失血量不可能還活著！
李默回過頭來，此處怪事太多，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先專注于眼前的敵人……
“嗡——”
刺耳的嗡鳴在房間內擴散，李默的大腦突然接收到一個信息。
“去，殺了唐曉悠。”
怎么回事？！
李默皺眉，他不明白自己為何突然產生這種想法。
突然間，他瞳孔一縮，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這是……催眠的“指令”嗎？似乎沒起作用，催眠已經被徹底解開了？！
仿佛得出了正確答案，那個看不見的怪物突然發出憤怒的咆哮。
李默心中一緊，即便催眠被解開了，現在的情況也沒有絲毫好轉，自己都看不見對方，更不可能會是它的對手。
已經沒有退路了，李默感受到一陣刺骨殺意襲面而來，不禁握緊手中的刀。
也就在這一瞬間，什么也不存在的前方，驟有火光燃起。
熱風驟起，那火焰起舞之地，正是楊洛的鮮血與尸骸。
楊洛猶如提線木偶般，姿勢詭異地站了起來，火焰在他身軀上搖曳，將那些鮮血燃燒殆盡。
他無力地抬起右手，火光綻放，從中浮現出一個跳動的心臟。
楊洛握緊了心臟，將其狠狠地塞進胸腔的破洞內，傷口伴隨著火焰飛速愈合。
“咚、咚、咚……”
沉悶的心臟跳動聲回響在屋內，楊洛驟然睜開雙眼，聲音沙啞道：
“唐曉悠，委托我。”
臉上還殘留淚水的唐曉悠抬起頭來，失神道：“委托……什么？”
楊洛嘴角咧了咧，說道：“隨便。”
唐曉悠目光茫然地環顧四周，她看見面色蒼白的李默與王浩，看見那些燃燒的腳印，也看見火光中，那個忽隱忽現的人影。
“我委托你……”
唐曉悠咬緊嘴唇看向楊洛，帶著哭腔道：
“救救我們……”
也就在她說完這句話，兜內那張紙條瞬間飛到楊洛面前，升騰的火星將其點燃，瞬間化為灰燼。
“好的。”
楊洛映射著火焰文字的瞳孔，如同初雪接觸湖面，瞬間散了開來。
…………
滿是書的房間中，赫爾墨坐在漆黑鐵門前，單片眼鏡反射著變化的文字，微皺眉頭，疑惑道：
“火焰？”
沒有在意老人的自言自語，赫卡背靠著老舊的書架，雙目微闔，嘴里哼著不知名的歌曲。
在一曲將終時，赫卡的睫毛輕顫，猶如夢囈般低聲喃喃道：
“獵人入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