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十幾分鐘之后,聽得一陣叮當咣啷的聲音,像是鍋與盆的較量,蕭楠肚子更餓,心里更期待。
果然,余瑯提著一口鍋,鍋里有一只不銹鋼碗和一只不銹鋼大飯勺。另一只手里提著小半袋米,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吃,有沒有受潮,或者被什么小獸撒過什么不該撒的某種液體。
蕭楠肚子餓,但心里著實有點抗拒,正在天人決戰。
“你不是說沒什么吃的嗎?這是啥,你個小氣鬼。”
孟軒對這個從小就認識的瑯叔叔已經不想再和他說話了,繼續盯著眼前的方寸之地沉思,像個入定的小僧,只是姿勢不對,人家是閉目打坐,他是蜷縮抱膝,光從這云泥之別的姿勢,一看就知,這可憐的娃今晚是想不明白了,看來還得幫幫他。
余瑯:“孟軒,你的這基地還有一個干凈的塑料桶,拿著到外面去接點雨水,就放在果樹下面,這會是陣雨,前面的雨已經把樹葉樹枝沖刷干凈了,現在流下來的水都可以直接飲用,你去接半桶回來,咱們煮粥喝,不然今晚都得餓死在這兒。”
孟軒呆著不動,余瑯也不催他,桶子安靜地立在他的腳邊。
過了半晌,孟軒抬起頭,看了看蕭楠,眼神明澈清亮。
“蕭老師,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蕭楠眨了一下眼睛,道:“可以,但是水桶得你自己提,這是你的活。”
孟軒心想,你們還是不要找到我的好,就讓我一個人靜靜好了,現在還要給你倆找水煮粥,你們有身為人師的風范嗎?平時經常教育我們說如果遇到什么困難就去找你們,難道就是這樣的找法?等明天天亮回去,我一定要找校長換掉你們兩個。
心里雖然憤憤地,但還是乖乖地提著水桶深一腳淺一腳地出去接水了。
蕭楠回身拿了一個燒得最旺最粗的木柴,緊跟在孟軒的身后出去了。
孟軒提著水桶快步跑到離洞最近的一棵樹下,再快速地放穩水桶,疾步跑回洞口,站定,便聽到雨水落進桶里,咚咚咚地聲音,這聲音比雨點落在樹上砸出的聲音更沉重更響亮,像無數面小戰鼓雜亂地擂動。
蕭楠手中的火把繼續燃燒著,孟軒靜靜地看著雨夜,聽著雨聲,到處黑漆漆的,透過重重雨幕能看到木櫝鎮千家燈火的光亮,在這個雨夜顯得那么溫暖,那么地想讓人靠近,孟軒突然很后悔自己今天魯莽的行為。他很羞愧,不敢再看那些點點燈光,只認真聽著雨水敲桶的聲音,判斷著應該夠半桶了。
“蕭老師,水應該夠了,我去拿回來吧。”
“你怎么知道夠了?”
“雨水敲桶的聲音沒有之前那么響了,說明水差不多盛了一半了,夠咱們今天晚上煮粥就行,明天天一亮就回家,到家再洗漱,所以桶不用接滿。”
“好吧,你說現在把桶提回來,那就現在提回來。”余瑯的聲音從兩人頭頂傳來。
“瑯叔,你什么時候出來的?怎么一點聲音也沒有?”孟軒怯怯地問。
余瑯一只大手蓋在孟軒頭頂,揉了揉,“在你認真聽雨的時候。”
蕭楠腹誹,大尾巴狼,裝什么文藝。
孟軒剛要抬腿沖進雨夜,余瑯已經長腿邁開,先他一步,“你和蕭老師在這里呆著,裝了水的桶,你提不動。”
孟軒兩眼亮晶晶的看著余瑯高大的背影,這個背影像極了那年爸爸背著妹妹走在前面,他和媽媽跟在后面一起去姥姥家的背影。
那天冬天木櫝鎮的雪下得很大,路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爸爸執意一定要走在最前面,讓他和媽媽跟在他的后頭,順著他踩出的腳印走,這樣就不會摔倒,更不會濕鞋子。爸爸的腿很長,平時一步他要跨兩步才能追得上,可是那天,爸爸的步子邁得很小,他很輕松的把自己的小腳套進爸爸大腳踩出的腳印里,一路上踩著爸爸的腳印走到姥姥家,既沒有覺得累,也沒有覺得趕路的無聊,不僅覺得好玩心里還很得意,他認為爸爸是怕摔倒才小步走路的。可是今天看來,爸爸那天是故意縮小步子,他肯定是怕自己攆不上他的大腳步,是啊,爸爸的大長腿他什么時候才能攆得上呢?
那么瑯叔叔今晚讓我去接水是為什么呢?
“小子,發什么呆,回去了,真冷,大夏天的下雨也是冷得要命,蕭楠你冷嗎?要不要穿我的衣服?”
蕭楠道:“你還有多余的衣服嗎?雖然你姓余,但我想此刻你并沒有多余的衣服吧。”
余瑯臉色臭臭的,這個女人真是不識好人心。他確實沒有多余的衣服,上身只穿了一件T恤,但如果蕭楠需要他一定會脫下來給她的,
余瑯此時的心和孟軒沒什么兩樣,都是碎碎的,兩個心碎的人不約而同地互看了一眼,然后迅速把頭別開,像是很嫌棄對方,可是剛才明明從彼此眼里看到了同病相憐與惺惺相惜的。
孟軒先一步悄悄的跟著蕭楠進洞了。
余瑯拎著大半桶水尾隨于后。
有了水,萬物皆可活,何況是簡單的煮個粥,這難不住余瑯。
洗鍋洗碗淘米,這個山洞雖小卻是五臟俱全,一應簡單的飲具都有,半個多小時后,一鍋粥煮好了,但是只有一只碗,那么誰先吃呢?三個人的肚子都叫了好久了,誰也沒掩飾,任由叫著。
余瑯看著孟軒道:“只有一只碗,怎么辦?”
孟軒道:“女士優先,蕭老師先吃。”
余瑯轉首道:“怎么樣?我們木櫝鎮盛產紳士吧?”
蕭楠道:“那我就不客氣了。”說完端起粥吸溜吸溜地喝起來。
兩個紳士有點傻眼,這蕭老師怎么不知道客氣一下,孔融讓梨的精神呢?她作為一個中文系的畢業生,這個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的道德典范她會不知道?她怎么不發揚一下?
蕭楠一邊喝粥,一邊看著他倆的反應,心里暗笑不已。
喝了半碗熱粥,肚子里有了食,身上也暖和了許多。
蕭楠吸了一下鼻子,把最后一口粥喝完,用剩下的雨水把碗洗凈,遞給孟軒。
孟軒接過碗,看著余瑯,余瑯微微點頭示意他先喝,自己撥弄著火堆,打量著蕭楠。
孟軒盛了一碗熱粥雙手捧著,順著碗邊吸了一口,啊,這碗粥真香,雨水煮的粥真是香。
最后一碗,余瑯大口大口地喝完,自始至終,三人都沒說話,總感覺氣氛空前的有點詭異,原因就是蕭楠沒禮讓熱粥,還一臉坦然地喝了第一碗。當然蕭楠自己沒有覺得不好意思,她心里真的很坦然,因為她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