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時,同桌李希平從書包里拿出一本字帖遞給我。
“這個給你。”他平靜地開口,仿佛只是把批改過的作業本傳給我。
“字帖?”我雙眼疑惑地看著他,他為什么要給我字帖。
“這個給你練字。”他躲開我的眼神,小聲地回答我。
字帖赫然印著幾個大字——《詩詞選集》。我翻開字帖看了看,第一篇就是晏殊的《浣溪沙》。
“嗯,謝謝你。我把字帖的錢給你吧。”我在書包里摸索著零錢。
“不用,我家里很多這樣的字帖。我自己也寫不完,我父母叫我拿給同學們一起寫,還能把字練好看一些。”語畢,他又拿出兩本字帖遞給了我們后面的兩位同學。
我對他的話毋庸置疑,我見過他的字,遒勁有力又不失風骨。
“謝謝你啊,李希平。”身后響起異口同聲的道謝聲。
既然是大家都有,我也沒有推辭了,欣然收下了那本字帖。
整整兩個月,陳于澤在打球后只是接過水客套地道謝,然后再無言語。
事情開始往預想的的方向發展,讓我詫異的是,我居然感覺到不習慣。
我看著他深沉冷峻的側臉,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這種點到為止的距離給我一種深深的、難以改變的無力感。
我和許純昕來到操場,我眼神游移,時不時看向籃球場的方向。
我們坐在操場的休息椅上閑聊,她主動問起,“細細,你和陳于澤不是已經說開了嗎?為什么那么你們之間倒是變得有些奇怪了?”
“有嗎?我覺得這樣挺好的。”我心虛地開口。
“我知道你不開心。你真的這樣想?”許純昕對上我的視線誠摯地發問。
我心底防線霎瞬間崩塌,眼睛里不知不覺竟開始閃著淚光。
我和他之間的距離一直都是由他把控,他進或退我都是跟著他的步伐而動。
面對他的刻意冷漠,我根本毫無對策。慢慢地,對他從最初的心懷歉意發酵成難以啟齒和猶豫不決。
只有我這樣奇怪,還是所有人都是如此?
“我已經道歉了。”我垂頭喪氣地對她說,我早已無計可施。
她皺著眉,仿佛在思考些什么。
“可能就是因為你那天闖紅綠燈,讓他覺得他會讓你受傷。”許純昕回想起兩個月前往對她講述的事情。
“可我解釋不清。”我慫了聳肩,暗暗看著籃球場投籃的身影。
許純昕沉默了半響,開口道:“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他對我們冷漠,唯獨對你笑臉相迎。現在只能想想其他的辦法了。”
我們回到教室,坐在窗邊我的視線被那一道道肆意揮灑汗水的身影吸引。
操場上的桂花與香樟的氣味仿佛飄到了窗口,我貪婪地把它們的味道深深吸入鼻腔。
我實在不明白,我對于他來說是怎樣的感情,如果是愛情,這未免有些莫名其妙且令人費解。
在別人眼里,他把心已經擺在了我面前。
事情追溯到一年前,我在老家度鎮初遇他的時候。
那時他的行為就十分無賴放蕩,像一個地地道道的痞子。他或許是玩心作祟,可是我只覺得又羞又氣。
自從在這個遇見他之后,我對他的態度便是逃避,因為我看不透他,他的強勢進攻以及痞氣無賴的樣子,讓我懷疑他或許只是在玩一場名為狩獵者的游戲。
我越想越是無法理解他的行為,我已經主動求和,是他對我疏離客套。他休想再以冷淡的態度讓我放低姿態。
我和他的冷戰就這樣毫無征兆的開始了。
我不再主動送水,只是坐在休息椅上等許純昕送完水然后和她一起回教室。
許純昕和朱杰星走得越來越近,時常在籃球場上打打鬧鬧。
我坐在休息椅上看著他們兩人嬉笑怒罵的樣子,又看到一旁認真打球的陳于澤,心里有種莫名的煩躁感。
直到有一天許純昕對我說,“下個月月就是陳于澤的生日。你要不要送他什么禮物?”
“那我給他準備什么禮物好呢?”我的第一反應是在思考如何選擇禮物。
許純昕在一旁偷笑,“你就做點什么送給他,讓他感受到你的誠意。”
我干咳了兩聲,別扭地解釋道:“我也不是很想要送他什么東西,畢竟還是朋友嘛。”
“下個月幾號?”
許純昕撓了半天頭,“我也忘記了,不過朱杰星說那天他會來叫我們。”
“噢噢,好吧。”
我心中雖然惱他,但是畢竟是他的生日,我總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北市
江畔的咖啡館里坐著一男一女,女人細細地品著咖啡,動作優雅大方。男人皺眉看著眼前的的女人,一言不發。
“陳太太,我們之間沒有什么好說的了?”方鴻江只是冷笑,眼睛卻不肯看她。
王娟把他面前的那杯咖啡又往前推了推,沒有被他的態度所惱,神色怡然自得,“你不品品這杯曼特寧?我特意為你點的。”
曼特寧的味道苦而澀,像極了她的心,可他什么也不明白,抑或是明白了也裝作若無其事。
“不必了,話說清楚我就走。”方鴻江望著南飛的灰雁,怔怔的想,最初的歡喜終究變成了面目可憎。
“我們之間真的沒有任何余地了嗎?”王娟隨著他的目光看去,語氣也變得輕飄飄的。
“我和云妍因你分開了,就當是我還債了吧。”他突然覺得很無力,吐出的話已是無奈與妥協。
他掏出一張銀行卡,放在她的手上,嗓音暗啞,“這是我所有的積蓄,你拿著吧。”
“你知不知道,我有你的孩子了。”她雙眼忽然落下一大串淚滴,胸口劇烈起伏。
方鴻江表情凝固,如雷貫耳。
“你說什么?”他帶著顫抖的嗓音又問了一遍。
王娟看著他慢慢僵硬的動作,心中涌出報復的快感。
片刻之后,他說出的話讓她撕心裂肺,他那樣冷靜地開口說:“流掉他吧。”
王娟不可置信看著對面的男人,他的眼中已經恢復了鎮定。
“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你已經放棄過我一次了。”她近乎絕望地逼問。
六年前,他們在北市相遇,她初入社會被騙光錢財,無處可去。他帶走了她,將房間出租給他,說房費等到她安定下來另談。
兩個人在朝夕相處感情迅速升溫,他們名正言順地同居在一起。
等她發現自己懷孕后,卻怎么也找不見他的人影。他仿佛人間蒸發,她待在屬于兩人的甜蜜的小窩里,心如死灰。
她日夜奔波,尋找方鴻江的蹤影。
孩子在那個時候意外流掉了,她傷心欲絕,自殺未遂。
這個時候,陳坤達站出來說要娶她,她根本不認識他,也不知道陳坤達為什么要娶她。
她帶著對方鴻江的一腔恨意嫁給了這個沒有緣由就要娶她的男人。
事實上,他們只是舉行了一場形式上的婚禮,連結婚證都沒有。
她從不多問,安安心心當他的情人。
直到后面,陳坤達對她日漸冷淡,視若無睹。
她故意拍下一些照片,經過一些刻意剪輯的語音片段,讓陳坤達深信他的妻子白黎是一個朝三暮四的女人。
她在白黎突發心臟病送往搶救室的時候,暗地里做了一些手腳,導致白黎搶救無效當場死亡。
事后,她當心事情暴露,讓方鴻江替自己處理好剩下的隱患。
她在白黎死后用最快的時間和陳坤達領了結婚證,成為了陳太太。
一步錯,步步錯。她再也沒有回頭的余地了。
陷入回憶的王娟,默默地流著眼淚。
方鴻江看著她苦澀一笑,“我確實怨過你,但是想想那種情況下,你的選擇我也能接受。”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意外消失,他們或許是一對幸福的伴侶。
那個時候,他接到公司的新的開放項目。那是一個小山村,地勢陡峭。預計在一年后建設成一個冒險型旅游地。
在上山的路途中,突下暴雨。
車子隨著被暴雨沖垮的道路掉下了山崖。
車上一同前往的三人,整整三個月,杳無音信。
當他睜開雙眼,發現車里的兩人已經沒了呼吸。
緊接著全身上下各處的痛感猛烈襲來,他把衣服撕成幾份,粗略地包扎了一下還在流血的部位。
他順著一處河流爬出深山,流落到附近的村莊里。
三個月后,他回到北市,她的女朋友已經成為了陳坤達的情人。
縱使萬念俱灰,他最終還是接受了這個消息。
“其實,你的野心勝過愛情。”時隔六年他第一次以譴責的語氣對她說話。
要不然,這六年她怎么會機關算盡,怎么會不愿意抽身離去?
她一邊痛苦的享受著榮華富貴,一邊貪心的想要獲得自由。
“這六年,從你進入陳家開始,已經做了太多的錯事。”方鴻江語重心長地開口。
為了心底那一絲對她無法抹去的歉意,他早已不知不覺的助紂為虐,做了太多的錯事。
“我走了,……你珍重。”
他端起那杯曼特寧咖啡一飲而盡,然后起身離去,再也沒有回頭。
王娟望著已經飛得很遠的灰雁,眼淚慢慢的凝固在臉頰。
終于是到了這一步,再也無法挽留。
成群結隊的灰雁從江畔飛過,它們要飛往溫暖的南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