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下得有些久。
或許久的并不是這場雨本身,而是短短一天之內發生在神藏宗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這就讓時間顯得格外的漫長。
岳墨池跪倒在地上啜泣不已。
他先后兩次想去找那個殺死了本門宗主的少年報仇。
但第一次被故去的宗主攔住了。
第二次被新一任的宗主攔住了。
大雨越發的清冷,云層時而見到劃過的閃電,四周灰蒙蒙的。
幾個時辰前還是神仙勝景的望仙臺,早已四分五裂,滿目瘡痍。
目盲男子在少年從他身旁經過的時候輕聲說道:
“你本不用殺死他的。”
少年停了下來:
“殺人者,人恒殺之!”
“那你呢?”
“我?”
“既然殺人者,人恒殺之,那總有一天,你也會被人殺死。”
少年抬起頭看他:
“那你殺過人嗎?”
“我嗎?我自然是……殺過的。”
“那豈不是有朝一日你也將死在亂刀之下?而那些死在神藏宗手中的冤魂又該如何作想呢?”
少年覺得有些諷刺,有些好笑,所以他真的笑了。
目盲男子沉默了片刻,輕聲嘆道:
“如果沒有人去應劫,整個青云界都不復存在的。”
“所以說,你們神藏宗這兩百年來殺人無數,反而應該把你們當成是英雄嗎?”
少年覺得這很荒唐,所以他笑得更厲害了。
但最讓他好笑的卻是,這聽起來無比荒唐的事情。
偏偏就是事實!
目盲男子沉默得更久了,半晌以后才說道:
“大道無情!不會讓結不出果子的樹存在,為了整個青云界,犧牲一部分人……這也是值得的!”
姜臨淵反問道:
“既然你認為是值得的,為何還幫助云渺國對付自己宗門?”
“因為師兄他天賦上有所欠缺,他走上了一條錯誤的道路,希望用錯誤的方式彌補他天賦上的不足,可是這樣只會帶來無盡的禍患。”
“所以……宗山的所謂‘兩百年來天賦最強者’,名不副實,你才是青云界的扛鼎之人?”
“從某種層面上來說,的確是這樣。”
“百年前,你擋下了天劫,卻并沒有飛升……是因為發現宗門內無人可以抵擋第二次天劫,所以才選擇留下來的吧?上一次你丟掉了一雙眼睛,這一次,又打算丟掉什么?”
“我生在宗門,自然也當死在宗門的,半生殘命,何足道哉?”
“既然你一心擋下這一次的天劫,為何要讓這一切發生?”
少年看向這個豐神俊朗的男子,雷鳴聲聲入耳。
他凄苦一笑:
“我能擋下天劫,卻擋不住師兄不甘的心,只是……你殺了師兄,因果循環,天劫就會應在你的身上,何苦?”
少年沒有回答他,看向天空。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天空,再次雷云涌動,風雷陣陣。
如墨的云層在天空中卷出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黑色的烏云在漩渦中形成風旋龍卷,天地蒼茫,凡人卑微,與螻蟻無異。
在望仙臺的空中,有五彩之氣縈繞盤旋。
目盲男子輕嘆道:
“罷了,這真玄之氣,就贈予你,用來抵御天劫吧。”
少年放低目光,看向的,卻是正后方。
他皺起眉頭,但很快轉身,走到了云月裳的身旁。
她依然抱著那纖弱的軀體。
見到姜臨淵走過來以后,她一把將他推開:
“是你害死了她!”
他躊躇片刻,咬著嘴唇,搖了搖頭堅定說道:
“不,她還沒死!”
云月裳一愣:
“你在說甚么胡話?她死了呀,已經完完全全的死了呀,都是你害死了她,你以為說這種自欺欺人的話,就可以推卸責任了嗎?”
她覺得眼前這個人面目可憎。
為了今天她明明制定了詳細的計劃的。
可是計劃全都亂了套。
她很想大聲的責罵他一番的。
但她很快發現自己說不出話,做不出動作。
時間在這個瞬間仿佛凝滯了。
又仿佛錯了位。
迷離的霧氣中,有一個模糊的影子走了出來。
他只有一個輪廓,看不清楚他的樣子。
實際上除了一個人以外,誰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就連天上翻涌的雷云也像極了一幅畫。
因為畫,不會動。
少年沒有回頭,輕聲說道:
“我知道會有人來,但沒想到來的會是你。”
影子在距離他一丈遠的地方停下:
“這一百世里,每一次都是我來帶她走的。”
少年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
影子打算往前再邁出一步,但被少年擋住了,這讓他有些遲疑:
“不要讓我為難,她的修為盡散,這已經是最后一世了,我必須將她帶走。”
“如果我說不呢?”
“四時有法,輪回有序,天地諸多神靈,各司其職,才有這諸天氣象。”
“你是諸多神靈中,為數不多我不那么討厭的其中之一,我不想讓你為難,但你今天帶不走她。”
少年搖了搖頭,態度很堅決。
影子喟然長嘆:
“你已不是昔日的你,區區一只九尾狐,何必?”
少年反問道:
“那你又為何一次又一次的幫她?”
“……”
沉默了良久的時間。
影子輕聲道:
“斷尾可重續,人死難復生,縱你有竊陰陽,亂乾坤的本事,也救不活的。”
“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講。”
“把她送回青丘去,有你在,冥界無人能將她帶走吧。”
“可我本就是要來帶走她的。”
“你欠我的。”
“……”
影子又沉默了很久的時間,緩緩道:
“我最后一次幫你,還有,放棄吧,你斗不過的。”
“多謝!”
少年道謝以后,沒有再言語,轉身離開。
他邁出一步以后,四周原本處于靜止狀態的天空,如同琉璃盞。
“砰!”
琉璃盞落地,化為無數碎片。
時空回歸到正常。
云月裳抬起的手落下,怒斥道:
“你這自以為是的家伙,如果不是你……不是你……”
她有些茫然的看向四周,沒有繼續說下去。
天空逐漸變得正常,如墨的云層消失不見,只剩下灰蒙蒙的。
漏著雨。
“我剛才要說什么來著?還有初九……初什么來著?”
她揉著腦袋,總感覺缺失了什么東西。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目盲男子看向空中,五彩斑斕的氣體一分為五,突然四散飛走。
“劫數…總算結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