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真分不清此時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木然的隨著元懌上了馬車,早上的滿心歡喜,如今卻是思緒萬千,她不知道元懌到底跟元勰說了什么,但是他們的表情分明告訴了一切,她明白不是相愛就可以,也許還有更多的隱情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愣愣的看著坐在前面驅趕馬車的元懌,他的后背僵硬,徐徐的晚風,吹拂著他披散的發絲,他卻無所留心,只是默然的駕著車前行。這條來時的路,如今顯得如此漫長,不知過了多久,仙真決定問個明白,她覺得元懌應該給自己一個答案,而不是這樣一言不發的讓自己胡思亂想,心思已定,仙真讓元懌停車。
在洛陽城的護城河邊,元懌緩緩的停下馬車,因為他清楚仙真的脾氣,只是卻真的不想她問,這次他沒有扶仙真下車,只是自己腳步沉重的走到堤岸邊,呆呆望著那護城河的水。
仙真跳下馬車,箭步奔到元懌的身邊,一把拉住他轉身面對自己,只是那個曾經充滿深情的雙眼盈盈溢著淚水,仙真心疼了一下,看著元懌的哀愁她分不清自己到底該不該問,竟一時語塞,呆呆看著元懌。
元懌卻再也忍受不住自己內心的煎熬,一把將仙真抱入懷中,男兒的熱淚滴落在仙真的頸上,心里對仙真的內疚折磨的他快發瘋了,卻只是一個勁的跟仙真道歉,“真兒,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元懌的連聲抱歉擊碎了仙真心底僅存的期許,她掙開元懌的擁抱,捂住自己的耳朵,她不需要聽他的對不起,她需要的是直接的真相,太多的疑問盤繞在她心上已經太久,仙真覺得自己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近乎絕望的大喊,“你不要只是對不起,到底發生了什么?我不需要你只是知道跟我說對不起?你告訴我,你告訴我!阿懌,如果你愛我,如果你真的愛我,求你告訴我實情。若是王爺不愿相幫,沒有關系,我都不明白為什么我們成婚需要去找王爺,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沒有告訴我?你說,你說啊!”
元懌從模糊的雙眼中看著這個自己愿意用生命去愛的女人為自己痛苦,他多想告訴她全部的真相,只是知道這些真相她還會和自己在一起嗎?他不愿意去賭,也不敢賭,那是他們兩個人的一生的幸福,元懌沖上前,拉開仙真捂住耳朵的雙手,死死攥在手中,放于自己心口處,“真兒,感覺到了嗎?這是我的心,它的跳動是因為你。真兒,你相信我,不管發生什么,我元懌對天發誓,此生非你不娶。”元懌已經沒有了平時的冷靜自若,他分開仙真的雙手置于自己的腰上,緊緊將仙真的頭靠在自己的胸前,用近乎哀求的語氣,“真兒,答應我,不要離開我。”
仙真緊貼著元懌的心,感受著它的律動,她能感受元懌的愛,只是卻不愿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被蒙在鼓里,也許這個男人身上肩負太多的責任,因為他的身份,讓他的婚姻都不能自主,元愉和楊婉瀴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她敏感的覺得元懌也許也定了親,“你告訴我,是不是你也被指婚了。”
仙真這一句話就如一根根鋼針扎進元懌的心底,刺破了他心底死死保留的不愿觸及的神經,他無言以對,慢慢的愧疚,讓他覺得不配擁有仙真,慢慢他垂下了手,松開了仙真,用近乎聽不見的聲音蒼白的說了一句,“是。”
仙真突然覺得身體所有的血液全沖進了腦中,一陣眩暈,一種從未有過的酸楚擊潰她所有的理智,此時的她只想逃離,她想不清楚,只想逃走。她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死勁推開元懌要來攙扶的雙手,跳上馬車,駕車向前飛奔,不理會后面那聲聲的呼喊,她腦中一片空白,只是死命的趕著車子,任由馬漫無方向的狂奔。
人群在馬車的奔跑中四散閃躲,攤販的物品被躲閃的人群撞翻一地,人們的咒罵聲,叫喊聲混合一起,而仙真如同進入空境什么也聽不見,她也忘了自己其實根本不會駕車,馬車對她來說現在只是一個逃脫這紛擾世事的工具,淚水混淆了視線。就在此時,路邊客棧內正在與人飲酒的一個衣著光鮮的男子,沖出客棧,跟隨著失控的馬車飛奔,靠近馬車后,飛身躍上馬車,搶過仙真手里的韁繩,死死拉住,馬車繼續前行了十多米路終于減慢速度,緩緩停了下來。
男子本想大怒,只是轉臉看見那一張傾城絕色的面龐,梨花帶雨的嬌俏,讓他心中驚嘆世間竟有此等國色天香,相比之下以前遇見的全是俗物了,轉作柔聲細語,“姑娘,你這樣很危險的。”
仙真目光空洞的望著眼前這個容貌有幾分清俊,眼中又帶著幾分邪氣的男子,她還未從剛才的打擊中緩過勁來,又經過這一陣的奔波,覺得身體向被掏空了一般,幽幽問道,“我怎么了?”
還未等男子回答仙真,那些被撞傷或損壞貨物的人全聚攏到馬車前嚷嚷著賠錢,仙真這才回過意識,轉頭看著那剛被她馬車肆虐過的狼藉的街道,圍著她的這些捂著頭、扶著胳膊的百姓,后悔自己的魯莽沖動,只是她入寺那么多年,身上哪有銀子賠錢,滿臉窘迫地道著歉。
那男子看出仙真身無分文,正想為她付錢,可是搜索全身也找不到隨身攜帶的錢袋,他暗想壞了,肯定是剛才追趕馬車的時候跑丟了,他打心底也不希望身邊的佳人發現自己也沒錢的窘態。
正好剛與他飲酒的人也趕了過來,只是這人一見仙真便認了出來,只聽那人尖著嗓子驚訝說道,“怎么是你?”
仙真打量了站在馬車下,雖是一身棕色皂袍,頭戴蛾冠極力想將自己裝扮成正常男人卻仍掩蓋不住身上散發的陰陽失和之氣,想起卻是那日在靜梧院撞上的公公劉騰,于是微微欠身,知道像他們這些殘缺的人最忌諱被人挑痛處,而且靜思也曾和她提及劉騰幫過她,所以為周全,道了聲,“劉大人安好?”
這劉騰本以為仙真這冒失的丫頭會直接在這大庭廣眾下直接揭穿自己的身份,沒想到她卻顧全了自己的顏面,心底對仙真的打算又多了幾分,笑道,“胡姑娘,這一駕車真是雞飛狗跳啊。”為了賭一把以后的前程,他拿出自己隨身帶的銀子散給了所要賠償的人群,揮手遣散了他們。
仙真感激的要下車向劉騰致謝,只是身體尚虛,一個不穩跌進了那男子的懷中,仙真慌忙從男子懷中起身,賠禮說,“小女子胡仙真謝公子救命之恩,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那個救了仙真的男子本見劉騰竟然認識眼前這位佳人,正暗自欣喜盤算讓劉騰引薦,卻又因仙真站立不穩跌入自己懷中,那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感覺還沒體味好就被仙真掙脫開去,心下有點懊惱,不過得知了仙真的全名,也算些許安慰,“在下元乂,胡姑娘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仙真若弱柳一般,微微的點了點頭。劉騰看得出元乂眼中的傾慕,只是怎能讓元乂毀了自己布置已久的棋子,而且是很快就能用上的棋,劉騰不待元乂搭話直接表示要送仙真回瑤光寺。元乂聽劉騰要送仙真去瑤光寺心里有些不解,因為仙真這打扮明明是哪個官宦家的小姐,怎會是寺院的尼姑,但是因與劉騰還有利益關系,所以也沒多說什么,跟著劉騰一起駕車將仙真送回了瑤光寺。劉騰卻不愧是宮里的老人,知道仙真晚間歸寺還由兩個男人送回對仙真名聲不利,便在寺外半里處便跟仙真告辭,拉著那還依依不舍的元乂往回走。
元乂不舍的跟仙真告辭,只是那嬌俏的容貌,身上的清香,仍在揮之不去,尚自陶醉,想向劉騰打聽仙真家世。劉騰見他這樣不想他壞了自己的大事,便岔開話題,“小王爺如今不仔細為自己的將來打算,卻怎能為一女子耽誤正事。”
這一句話將元乂從夢境中驚醒,原來這元乂本是江陽王元繼長子,元恪即位時,任征虜將軍、青州刺史,后轉平北將軍、恒州刺史,入為度支尚書。只是元繼此人卻不善待百姓,在青州為官時,因天災導致餓殍遍野,元繼不但不體恤,反而縱容家僮取民女為婦妾,自己又以良人為婢,被高肇指使御史彈劾,元恪大怒廢除了元繼的爵位,貶為庶民。元乂此次入京就是為父謀劃,剛來的時候便去找彭城公主希望她能幫元繼求情。因為他打聽到彭城公主自二婚的王肅死了之后,屬意一個叫張彝的,這張彝出身望族,年齡四十一歲,豪邁自信,愛讀詩書,跟彭城公主情投意合。正談婚論嫁之時,怎料那高肇也看上了彭城公主,仗著外戚身份高人一等,也來求親。在彭城公主碰了一鼻子灰的高肇惱羞成怒,連連上表誣陷張彝,氣得張彝沒等娶公主就中風偏癱了,堂堂一國公主自然不能下嫁個癱子,于是這門親事也就作罷,彭城公主心里恨透了高肇,無奈自己女流之輩不能動搖高肇分毫,見元乂來求自己,便引薦了已跟高肇勢同水火的劉騰為他謀劃。今日兩人第一次見面,就因仙真的出現中斷。
元乂深知若是不能為元繼恢復爵位,自己便如草芥,“劉公公所言甚是,那高肇賊人,要不是家里的女人的功勞,一個生了皇上,一個成了皇上寵妃,就憑他那粗鄙之人能雞犬升天?皇上即位才多久,他就大有滅我等之勢,如此針對我們這些皇室宗親,要是先皇泉下有知,不知會作何感想?”
劉騰最近也被那高肇當眾羞辱自己是閹人,一個有缺陷的人最怕別人提及痛處,他在高肇未得意之時為他精心謀劃,當年幫他扳倒咸陽王元禧的時候,本以為元禧家財萬貫,自己可以分一杯羹,誰知道高肇得勢便翻臉無情,所有財物珍寶奴婢田宅盡數歸于高府。對他更是肆意踐踏,他自認自己為人已經夠算計,沒想到卻被個山野匹夫給算計過去,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只能重新為自己籌謀,拉攏朝中所有恨高肇的人,暗中謀劃,劉騰冷冷的笑道,“小王爺不用著急,王爺恢復爵位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皇上秉承先皇遺風,有將我魏國版圖擴大之雄心,江陽王征戰多年,驍勇善戰,當年平叛高車的酋帥民變,連先皇都褒獎有加。皇上圣明,自不會棄能者不用。”
元乂知道這劉騰心思最細,善于分析,所以才能得到兩朝君主的信任,拱手對劉騰行了個禮,“若他日真如劉公公所言,我自有重謝。只是如今這高肇卻是難對付,只怕他在前朝離間皇上與我們的關系,背后又有那個高貴嬪給皇上吹枕邊風,讓我等卻是防不勝防啊。”
劉騰瞇著眼睛,冷冷一笑,“咱家自有安排,小王爺只要最近多和諸王爺走動走動,但是切記需謹慎行事,那高肇眼線甚廣,今日鬧市這出,只怕已傳入高肇耳中。咱家不便跟王爺多敘,這就回宮了,若有事吩咐咱家,可去東市的王記綢緞莊,給掌柜口信便可,切記不可留下一紙片語,以免日后留下把柄。”
元乂點頭謹記,二人別后分頭各自回到住處。只是這夜卻是多少人都無法安睡,不同的是有人為愛心傷,有的人為權瘋狂,還有的人在為如何守住眼下的平淡揪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