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嫻姨！”

　　門一打開，張潔就像個孩子似得撲到李慧嫻的懷里，一通親熱，把劉宇晾在了一邊。好在劉宇已經習慣了這一幕，三中大小姐就是三中大小姐，是在這些老教師眼皮底下長大的，所以無論到哪都跟回自己家似得毫無顧忌。

　　劉宇站在一邊，仔細打量著眼前的李慧嫻。和他想象的有些不同，李慧嫻身上沒有他所以為的那種書卷氣，學究氣，圍著圍裙，更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太太。

　　“看到你真好，三中算是后繼有人了。”李慧嫻溺愛的捏了捏張潔的臉蛋兒。

　　劉宇沒忍住，笑出聲來，這句話是他今天聽到最多的一句話。張潔回頭狠狠的白了他一眼。

　　“這是小劉吧。”沒等張潔介紹，李慧嫻就主動和劉宇打了招呼，讓劉宇有點受寵若驚。

　　“李老師，您認得我？”

　　“我聽夏雪爸爸提到過你，他剛才還來幫我通下水道呢，你們要是早來幾分鐘就見到了。”李慧嫻笑著說。

　　剛才看到夏雪爸爸和李慧嫻在院門口聊了那么久，劉宇就覺得他們多半是認識的，現在李慧嫻的話果然證實了這一點。

　　“夏雪在學校沒少給你惹麻煩吧。”

　　把兩人讓到屋里，沏上了茶，李慧嫻就開門見山的說。劉宇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這些麻煩也有我的一份，夏雪是我送到三中的，還是走了老馬的后門。”李慧嫻自嘲似得笑了下，“我這輩子唯一的一次走后門，就給她了。”

　　難怪！劉宇一直都納悶，以夏雪的中考成績是根本進不了三中的，如今算是找到了答案。李慧嫻是三中老人，高考名師，也算是給三中立下過赫赫戰功，她想塞個學生進來三中領導倒也不好駁這個面子。

　　“您和她很熟？”張潔和劉宇不同，她很了解李慧嫻，知道這位老太太的秉性，能讓她開口求人，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還行吧，她父母都是我的學生。”

　　說著李慧嫻起身從臥室里拿了一張照片遞給劉宇。照片是在李慧嫻家里拍的，李慧嫻坐在沙發上，懷里抱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女孩兒，潔白的連衣裙，粉嫩的小臉，笑的格外燦爛。

　　“這是夏雪？”照片里依稀能看出夏雪的模樣，張潔有些感嘆，“笑得真甜，在學校我好像還真沒見她笑過。”

　　“其實夏雪小時候很乖巧，愛笑，每次來看我都是‘奶奶’‘奶奶’的喊著，小嘴那叫一個甜。不過后來家里出了點狀況，才變成現在這樣。”

　　李慧嫻所說的狀況是關于夏雪的父母。夏雪的父親夏招順原先經營一家裝修公司，規模不大，但也大小是個老板，又趕上房地產最火爆的年代，收入不菲。夏雪的母親秦雪是搞音樂的，在市歌舞團工作，這樣的一家在外人看來可以說是和和滿滿。不過天有不測風云，在夏雪八歲那年，夏招順因為一次酒后開車撞死了人，再加上事后逃逸，被法院判了八年，不但經營的公司垮了，還留下了一堆的債務。

　　夏雪的媽媽秦雪性格敏感，懦弱，面對著突來的變故本就不知所措，身邊人的冷眼議論，再加上債主們天天的威逼恐嚇，也是一時想不開就吃了安眠藥，一個原本幸福的家庭就這么徹底瓦解了。

　　母親死后，一開始夏雪是跟隨姥姥生活，但畢竟老人年紀大了，對夏雪母親的死可能也有些怨恨，就把夏雪扔給了舅舅。舅媽也嫌棄她，養了一兩年不知怎么就又交給了另外一個親戚，就這么夏雪被倒來倒去，像個貨物似的不知道倒了幾家。后來夏雪就變得越來越叛逆，又認識了社會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樣子。

　　“夏雪原本是不愿意再讀書的，不過他爸爸前幾個月刑滿釋放，出來之后就找到了我，希望能給孩子一個機會。所以我就去找了老馬，把她送進了三中。”李慧嫻解釋說。

　　原來如此，從李慧嫻的講述里，劉宇總算對夏雪父女之間的關系有了一個了解，也能理解夏雪面對父親時的那種冷漠和恨意了。作為父親，他的一個不負責任的行為，毀掉了一個家，也毀掉了曾擁有的幸福，讓夏雪從蜜罐里的小公主幾乎一夜之間變成了人人嫌棄的野孩子，那時的夏雪只有八歲吧。這么多年寄人籬下的生活，劉宇真的很難想象她是怎么過來的。

　　“她很可憐！”劉宇真的有些同情夏雪。

　　李慧嫻搖了搖頭，“我跟你們說這些不是要你們同情她，其實退下來這幾年，我一直在想我到底算不算一個稱職的教師。”

　　劉宇不知道李慧嫻這話什么意思，在他看來，如果李慧嫻都算不上稱職的教師，那真不知道偌大的中國還有多少人敢頂著教師這個頭銜。

　　“其實，如果單說教書，我自認是合格的，畢竟這么多年的成績放在那里，但如果說育人，我還是覺得沒用到心。”

　　“嫻姨，你想多了。”張潔忽然開口打斷了李慧嫻，不過聲音有些怪怪的。

　　劉宇轉頭看向她，才發現張潔眼眶發紅。劉宇不由覺得好笑，女人就是女人，任何悲傷的故事都會感同身受。

　　李慧嫻摸了摸張潔的頭發，說：“教育，教育，說白了不過就是‘教書育人’這四個字。教書的好壞是有明確的衡量標準，那就是中考，高考，一條條的分數線，把老師分成了三六九等。所謂的狀元老師，高考名師，所謂的榮譽，讓多少人沖昏了頭腦，而忘記了教育最本質的東西。”

　　教育最本質的東西？

　　當然是育人，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嘛。

　　可育人是一個很寬泛的詞語，沒有教科書，也沒有一個確切的標準。究竟拿什么去育人，怎么育人，育什么樣的人，估計最好的老師也難以給出一個完美的答案。

　　劉宇和張潔一時都沒有說話。

　　“年紀大了，難免有些啰嗦，也有些矯情了，畢竟教師只是一個職業，教書拿工資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們在對待夏雪的時候能多一些寬容，多一些耐心，再多用一些心，想一想她只是一個缺少愛的可憐的女孩兒。她現在的世界或許是灰色的，但如果你們愿意，總可以讓那點陽光透進來。”

　　“我是她的班主任，我會在我能力范圍之內給她盡可能的幫助。”

　　劉宇沒有把話說得很滿，畢竟夏雪有些事情鬧的有點出格，已經引起了班里不少學生家長的不滿。而且校領導也私下里找他談過，流露出有勸退夏雪的想法。如果真到那一天，劉宇也無可奈何。

　　“夏雪的事你怎么打算的？”離開李慧嫻家，張潔問劉宇。

　　“能怎么辦？走一步看一步唄，只求這位小姑奶奶少惹點麻煩。”劉宇笑了笑說。

　　對于夏雪劉宇是真的束手無策，打不的罵不得，找家長也完全沒用。就算你裝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語重心長的說說掏心窩的話，可人家呢，正眼都不帶瞅你的。

　　“她挺可憐的，而且走到今天也不全是她的問題。”張潔嘆了口氣，“要不我和她談談？”

　　劉宇一抱拳，“女俠，您要是把她給收了，我天天給您燒高香，我供著您！”

　　“滾一邊去！”張潔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馬校和彭校怎么想的，讓你帶班主任，簡直就是誤人子弟！”

　　劉宇嘿嘿笑了兩聲，沒搭茬。其實他心里也覺得奇怪，有張潔這種一腔熱血的主，怎么會輪到他來當這個班主任。

　　上了車，瞅了一眼后座，還剩兩袋米，兩桶油，剛好兩份。劉宇又拿出單子對了對，上面的名字已經勾了一個遍。

　　“這兩份送誰家的？”

　　“這兩份我自己送就行了，不麻煩您老人家了。”張潔沒好氣的回道。

　　“我像那半途而廢的人嗎？”

　　“我是怕您累著！”

　　“瞧你說的，你是女漢子不假，我好歹也是純爺們！”

　　“得，你別后悔。”

　　張潔發動車，十幾分鐘拐進了西虹小區，劉宇立刻就后悔了。張潔的家就住在西虹小區，而且張潔的姥姥和母親也都是三中退下來的老教師，可不正好兩份禮品。

　　張潔瞟了劉宇一眼：“怕了？”

　　“我怕什么，不就是見丈母娘嘛。”

　　“你到想呢！”

　　劉宇最終還是慫了，在小區門口下了車，用他的話來說，空手上丈母娘家不合適。張潔當然也沒留他，這兩天老媽正琢磨著她的婚姻大事，要是這時候把劉宇帶上門，估計就真是有嘴說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