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在高府醒來時已過巳時,剛坐起,就覺得肋下生疼,腿也不太靈便。推門出去,正看到翟臨在院中比劃著一把槍。沈思匆匆洗漱完畢,叫翟臨一起吃早飯。
剛出鍋的胡餅還冒著熱氣,沈思咬了一口問:“你一夜未歸,不怕夫人怪罪?”
翟臨也坐下,拿了張餅說:“夫人知道我在這里。”
沈思又問:“昨日你說有馬球,幾時出門?”
翟臨嚼著餅說:“申時在浐水的鞠場,衣服都給你準備好了。”
沈思搖頭笑:“我怕是打不動了。”
翟臨餅嚼到一半就笑起來:“昨日我說什么來著,今日人多,你湊個熱鬧也行。吃過午飯我們就走,不等子睦,他忙完直接去。”
上元節的浐水畔,仍有寒意,但由于十五定有馬球,人格外多,熱鬧非凡。沈思一行人到時,人們正在觀看拖鉤比賽,一根長繩中間掛一個亮閃閃的鉤子,繩子兩端各十人騎馬拽繩,馬上各人服裝各異,應該是臨時從觀者中湊出的隊伍。
鉤子隨繩子向南側的隊伍靠近了,一時間南邊的鼓聲雷動,人群都開始向南移動,呼啦一聲繩子被拽了過去。北邊的一隊人原地轉了好幾圈才穩住身下的馬,未被拉倒在地。
翟臨沈思今日穿著白色的馬球裝,在人群中格外顯眼,沈思看見拖鉤的圍觀人群中有一群穿著相同黑衣的人,想必就是今日的對手了。
翟臨對其中一個黑衣男子揮了揮手,對沈思說到:“這位是鴻臚寺少卿杜援,其他幾個非唐人的,都是各國使臣。”沈思順著翟臨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幾個紅頭發的外國人,其中還有一個女子。
沈思問:“你叫來的這些人里可有女子?”
翟臨也正犯愁:“沒有。”四周一看又說:“怕什么,這么多人還怕找不出一個女子來,再不成,我們讓他一個人也一定能贏。”說罷叫來隨從,朝人群里一眾穿著騎裝的女孩和幾個著男裝的女子方向指了指:“你去問問,可有會馬球的。”
正說話間,沈思從那些人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面孔,霍清。他舉起馬鞭向霍清指去:“著月白色男裝那個,如何?”
翟臨看過去,這個面孔有些眼熟,雖是男裝,可那面容分明就是個不滿二十歲的女孩子,他不由問:“這是誰家的小娘子,看著面熟。”
“霍縝家小娘子。”沈思淡淡地說。
“就她了。”翟臨一聽立即來了興致,不容說策馬行至霍清面前。
沈思想攔都沒來得及,只看到幾句話后霍清跟著翟臨來了這邊,身后還跟著一個墨色衣服的少年,不斷在她耳旁說著什么,正是霍泉。
霍清提著馬鞭向沈思拱手:“見過老師。”
沈思拱手回禮:“清娘是應允了觀常比賽么?”
霍清笑起來:“正是,翟校尉可是許了好處的。”
沈思總覺得那笑有些狡猾的意味,向翟臨投去問詢的目光,翟臨裝作沒看見,對霍清叮囑:“那黑衣女子出場你再上,別逞強,自個兒保重是正經。”
霍清又笑起來:“知道了,跟我弟弟一般啰嗦。”就見墨色衣服的少年,霍泉帶馬上前問:“我又哪里啰嗦。”
沈思看著他們,嘴角微微上揚,少年人的樣子就如這午后的暖陽,耀眼但又讓人移不開眼。
一聲鑼響,黑白兩隊都已就位,沈思先代替未到場的高承禹。
黑衣服的那隊是鴻臚寺少卿杜援、通事舍人盧期,波斯使臣,于闐國使臣和回鶻使臣,女子是于闐國使臣的妹妹。白衣服的這隊分別是左拾遺陸贊、宗正寺監事何一鳴,神策軍校尉翟臨、錄事參軍事丁勇,崇文館校書沈思,另加一個新湊的霍清。
沈思看著這對陣的陣容,實在摸不清翟臨約的這一場馬球是個什么套路,那邊廂是文臣領著使臣,這邊廂是文臣武將俱有,如此看,鴻臚寺二位身份著實有些尷尬。
正愣神間,滿場的馬奔騰起來,沈思趕緊收了心神,左手抓緊馬韁,右手握著鞠杖,還要提防身側沖來的馬。
昨日的一番對戰,讓沈思的胳膊酸痛不已,動作也慢了半拍。眼看著球從頂上飛過,沈思一踩馬鐙,夾住馬腹,人高高立起,球從鞠杖尖擦過。
于闐國使臣一個回身,向相反的方向擊球,馬匹又奔起,草被馬踏得凌亂,場外呼喝聲不斷。
幾個來回后,于闐國使臣先進一球。
于闐國使臣進球后就換了自己妹妹上場,騎在馬上俯身行禮:“我這妹妹仰慕各位風采,也想上場一試,還望各位擔待。”
沈思一拉馬韁緩步走出場外,換上了霍清。霍清騎在馬上,學著于闐國女子也行了個胡人的禮。
沈思甩了甩肩膀,在一旁輕松觀看,突然看見翟臨朝他身后揮了揮手,手又僵住片刻,那一瞬間神情頗有些微妙。
沈思回過頭,原是高承禹和幾個少年一起打馬行來,便對高承禹說:“你來得及時,輸了一球。”
高承禹詫異地問:“輸了?”又看了看打球的人:“怎么還有女子。”
沈思答:“對手中有女眷,咱們也只得找一女子,這是方才隨意找的,霍參軍的女兒。”
這話一出,高承禹臉上顏色也變了變,偷偷瞄了眼身旁的少年。沈思這才注意到那少年約二十出頭的年紀,勻凈的臉上浮出淡淡紅色,一雙細眼愣愣地看著場上的一個身影。
沈思悄悄繞到高承禹身邊:“你旁邊這位小郎君是誰?”
高承禹干咳了一聲,小聲說:“你可聽說過霍家小娘子的事情?”
沈思點頭示意他繼續說:“這位就是之前向她家提親的那個于珩。”
沈思頓時明了,看了眼于珩,看那神情,估計對霍清還念念不忘,怎知中間生出這種八字斷姻緣的枝節。
沈思看了眼騎馬的霍清,雖然年紀尚小,但是那筆挺的身姿,干凈利落的動作,猶如一頭林間躍動的小鹿,回眸望向弟弟時那得意的笑,看見于珩時傲氣不屑的神情,如同一幅鮮活的長卷,這樣的女子,難怪少年會動心。
他搖頭笑了笑,就算沒那檔子事,霍清也不見得會答應于珩,這小郎君性子還是弱了些,駕馭不了霍清。
中途,白隊陸陸續續換了幾個人,高承禹、于珩都輪番上了場,霍清也在場上沒飛揚太久,一場比賽打得甚為友好,平局收場。大過節的,本來就是一場熱鬧的友誼賽,也沒人真正在意結果。
比賽結束,圍觀的人呼啦一下子都散了,急匆匆奔向下一個地點,趕赴上元夜的一場盛宴。
十幾個人立在馬上互相夸贊說說笑笑,杜援約翟臨幾人休沐時去四方館喝酒,沈思也隨著客套了幾句。
只見陸贊問翟臨:“觀常近日似乎閑的很。”
翟臨笑答:“京畿之地一向太平,哪及陸少卿迎來送往地辛苦。”
陸贊也不惱:“近日還是格外留意些,聽幾位使臣言談間透露,吐蕃似乎有些異動。”
翟臨神色未變,笑著說:“陸少卿放心,這京畿護衛牢固,才有我這喝酒賞花的好日子。”
陸贊點頭笑曰:“聽說今夜西市有新奇的燈會,我可先走了。”邊走邊打著拍子吟誦:“金吾不禁夜,明月逐人來。”
沈思也不禁感嘆,長安的上元夜也是多年未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