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純登基后,翟臨暫代領(lǐng)軍衛(wèi)、金吾衛(wèi)將軍之職,直接統(tǒng)領(lǐng)禁軍。他此前秘密訓(xùn)練的一堆少年與孩子也都有了各自歸宿,為皇帝培養(yǎng)的一批行使護衛(wèi)或暗殺的隱士被稱為寒鴉衛(wèi),一部分留在大明宮保護新皇,少數(shù)幾人留在宮外執(zhí)行各種命令。
沈思在此次洗牌中并未有職位上的變化,但也是在忐忑中度過了這一更迭。
原以為近一年的動蕩就此平復(fù),陰云過后立見晴天。
入秋后,坊間謠言四散,說太上皇退位乃是被新皇聯(lián)合宦官逼迫,現(xiàn)新皇被囚禁在興慶宮無人照料。原以為這是余黨動搖人心的謊言,而沈思也漸漸窺出了一些隱秘。
沈思叫來喜勝:“好幾日沒見過翟將軍,你這幾日留意下他,若是休假或去了興慶宮那里,回來告訴我一聲。”
喜勝喜滋滋地領(lǐng)命去了,天天都注意著翟臨的動向。
沈思已準(zhǔn)備好了馬車和要帶走的物件,直等喜勝的訊息。
方至第四上午,喜勝回來回稟沈思:“阿郎,今日翟將軍去了興慶宮,可是叫他來家里?”
沈思想了想,微笑著說:“不必,我去等候他也是一樣的。”
沈思認(rèn)真地重新梳理了頭發(fā),換了身新制的衣裳緩步向興慶宮走去,宣平坊離興慶宮很近,不過一刻鐘便能走到。
興慶宮果然守衛(wèi)森嚴(yán),沈思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興慶宮異常蕭條,原本是避暑的宮殿,如今到成了一座牢籠。
看到翟臨出了宮門,他走上前一揖:“翟將軍,下官有事求見。”
翟臨眸子急劇一縮,問:“緒之,你這是做什么?”
“求見太上皇。”沈思看著翟臨的眼睛,神色冰冷。
待一邊的侍衛(wèi)離開,翟臨面色猶豫說:“陛下下了旨意,不得圣令,一律不得見太上皇。”
沈思冷笑道:“是不能見還是不敢見?”
翟臨面色一變,看了兩旁的護衛(wèi),比出一個“退下”的手勢,將沈思拉至一旁“緒之,你這是怎么了。”
沈思繼續(xù)臉上冰冷的笑意:“我怎么?你又做了什么?”
翟臨面上閃過一絲愧意,但旋即恢復(fù)正色:“我沒做什么。”
沈思貼近翟臨的面,一把拽起他的衣領(lǐng)道:“沒做什么,你們這叫逼宮。”沈思看著翟臨,眼中似有怒火噴出。
沈思一拳擊在翟臨胸口,翟臨手捂胸口后退幾步方站住,沈思趁他不注意時,一把抽出了翟臨的佩劍,劍尖直指翟臨:“我今日便是來闖宮的,動手。”說罷便向翟臨刺去。
翟臨本就不打算還手,此時手中無兵刃,更是居于下風(fēng)。
幾名侍衛(wèi)看出情形不正常,正要跑過來,被翟臨一聲喝止住:“不準(zhǔn)過來。”見幾人站立住不動,又高喝一聲:“退下。”
沈思又笑起來:“我是不是該感謝你維護我?”說罷將劍往前一送,劍尖有一寸沒入翟臨肩頭,力道堪堪止住。
“你可消氣了?”翟臨露出一絲詫異,隨機露出笑容。
“好,我相信你沒有和俱文珍密謀逼宮,那將太上皇囚禁此處,此等事情,是我親眼所見,你如何辯駁?”
翟臨一時啞口無言,雖說他是遵圣命,但此事做便是做了,又有何借口。
“緒之,太上皇的病已是藥石枉然。”
“放我進(jìn)去。”
“緒之,這是違抗圣命。”
“別拿圣命來擋我,我今日既然來了,便必須進(jìn)去,你是放我進(jìn)去,還是等我硬闖。”說罷提了劍就向?qū)m門行去。
翟臨閉上眼睛,一瞬又睜開,快走兩步從沈思手里奪下劍收入鞘中:“罷,我便隨你瘋這一次。”
沈思隨翟臨進(jìn)了宮苑,二人一前一后走著,一時無言。沈思明白,他今日必然能見到太上皇,因為翟臨怕他硬闖惹怒天顏。若他與翟臨平和商量必是無法成功,只得這么逼他一次。這次沈思雖成功,卻是嬴在翟臨對他的情誼上,不由得內(nèi)心唏噓長嘆。
“太上皇就在這座殿中,我在外面等你。”翟臨說完便轉(zhuǎn)身走遠(yuǎn)。
沈思從太上皇的寢殿踏出后,呆立在一棵桂樹下久久不能平靜。李忠言今日對他說的話,令他震動不已。
“太上皇原打算給靈臺郎更要緊的差事,但王叔文勸您不成功,便說了您許多不識抬舉、難當(dāng)大任之類的話,您也知王叔文向來對您不睦。后頭,路走的太快,太上皇也知不妥,而上天給他的時間卻沒那么長。太上皇與令公的交情想必靈臺郎也清楚,他便決心將您一直擱在這個閑職上,一來是怕您與王叔文積怨太深,二來是想將您留給如今的陛下。唉,太上皇對皇帝的用心何止這一樁。”李忠言絮絮地說了許多,聽的沈思目瞪口呆。
沈思問:“李內(nèi)侍為何不對陛下說此番話。”
李忠言苦笑著嘆了口氣:“太上皇偶爾醒時,還能畫幾個字。現(xiàn)在若再說這些,又有何益?還望靈臺郎莫辜負(fù)了太上皇的心意。”
太上皇對現(xiàn)今的皇帝真可謂良苦用心,若說仁孝,太上皇當(dāng)真當(dāng)?shù)闷疬@個贊美。而造化就是這么弄人,若論才干,太上皇絲毫不差,可上天不僅沒給他充足的時間,更沒給他那么多的機會。
讓沈思覺得悲哀的是,他想維護的兒子,想托以大任的兒子,最后成了逼他退位,幽禁他于此地的人。一個父親,連最終的日子都是這么孤苦,那個兒子竟也沒來看過他。太上皇不說,怕還是希望皇帝能來看他的吧。沈思所不知的是,李純并不是不想來看他,而是不敢來。
沈思將收拾好的東西都搬到馬車上,高承禹急匆匆跑來。
沈思面色平靜道:“你來得正好,我也省了去找你的時間。前幾日已告了假,我今日就出城。”
高承禹幫著沈思將一個袋子搬上車:“你去興慶宮闖宮?這什么罪名你不曉得?”
沈思嗯了一聲。
“觀常一大早去找我,說了個大概,我來看看你,沒想到這么快就要走?”
沈思笑了笑說:“前陣子不是說了,家中來信道母親病似重了,催我盡快回去。”
既然是這個理由,高承禹到是不好阻攔,只是說:“你這么走了,觀常怕是會多想。”
沈思看了高承禹一眼,好奇地笑:“他不是會多想的人,我刺了他一劍,也沒必要再說什么了。”
高承禹倒吸一口氣:“你刺了他一劍?怎么鬧成這樣?怪不得他支支吾吾也沒說清楚。只說你以為他與俱文珍勾結(jié),我原本也懷疑過,但看他神情似乎也未必是事事知曉。”
沈思嘆了口氣:“我知道,也沒立場去責(zé)備他。”他不是沒想過在這場逼宮奪位囚禁的圣戰(zhàn)中,翟臨扮演了什么角色,然而又如何,這種成王敗寇的決戰(zhàn)本就不是能站在道義對錯立場去言明的事情,但氣和怒還是有的,今日這一鬧也算抵了。只是,若說完全不怨,也不可能,尤其在李忠言說了那通話后。但那個人,他怨不得。
“我到是沒瞧出他受了傷,你這么做有些絕了,他受了傷不說,心里還不定怎么忐忑。”高承禹也覺得沈思有些過。
沈思說:“我若不這么做,他怎么可能放我進(jìn)去。”沈思也不打算瞞高承禹,“他怕我真會硬闖,定然會同意放我進(jìn)去。”至于會不會被皇帝知道,那定然是不會的。翟臨訓(xùn)練的人,若是這點小事都會被知曉,那他真該好好研究下如何馭下了。